「寒衣,」感受到妻子打了個哆嗦,周瑜立刻對端木愷道:「如此血腥,也不怕嚇著在座約兩位女子。」
「二嫂乃氣沖斗牛、勇冠三軍的英雄之妻,哪會被這些話嚇倒;至於茉舞……」他看了她一眼,別具深意的說:「膽子應該就更大了,不是嗎?」他是什麼意思?難道已經有所懷疑?飛霜不能問,亦來不及多想,因為她急著要知道更多、更多。
「我和寒衣都不是在參謀業務中磨練出來,因而善於精打細算的人,所以從來就不把數字看成機械性的決定因素,對於曹操那所謂的強大兵團』壓根兒便看不起。」
「你到底跟吳侯怎麼說?」端木愷也急著要知道答案。
「我說主降的那些人全上了曹操的當,只看了他寫來的書信,便相信曹操真有水陸軍八十萬,其實據你我偵查的結果,曹橾從北方帶來的軍隊不過十五、六萬,而且已經疲憊不堪;所得劉表的軍隊,最多也只有七、八萬,對曹操還都懷抱著疑懼心理;換言之,曹操是帶著疲勞易病的軍隊,指揮三心二意的降卒,人數雖多,卻沒有什麼可怕,只要給我精兵五萬,便足以打敗曹軍了。」
「痛快啊。」
「吳侯也說我講的正合他的心意,他說張昭、秦松等人各顧妻子,存有私心,很令他失望,唯獨你我及子敬三人,態度和他始終一致,真是上天安排來贊助他的。」
「吳侯太客氣了,江東是大家的家園,能不死守?不過子敬這次也算是盡了大力。」
「是啊,無論是在去荊州前,或回荊州後,他的主戰立場都不變,聽說在眾人皆主張迎曹,吳侯退席去更衣室時,子敬甚至還緊跟到走廊外邊,吳侯被他的誠懇所打動,遂拉住他的手問:『子敬,你有什麼話要說吧?』」
「這事我後來也聽他轉述了,據他說他是這麼回答吳候的:『剛才那些主張迎曹的人,都為自己著想,會誤掉將軍的大事。像我魯肅這樣的人,是可以迎曹的,因為迎了曹以後,曹操會把我交給本縣的地方官去量才錄用,最低限度大概可以當個不怎麼重要的科員,有小牛車代步,生活絕對不成問題;倘若好好的幹,也可慢慢升至一個州的刺史,年俸六百石,甚至一個郡的太守,年俸二千石。但將軍,您倘若迎曹,曹操能夠給您什麼官呢?您又能有什麼出路?』」
周瑜微笑道:「子敬真是會說話,當初將他推薦給吳侯,算是沒有做錯。」
「你都督推薦的人,還錯得了嗎?」
「得了,左一句都督,右一句都督,你什麼時候聽過吳侯對我為都督來著?」「是這個意思啊,難道不是?」「昨夜我向吳侯要兵,他說:『五萬人一時難以備齊,但已選出精兵三萬,戰船、糧草和軍械也都已經準備妥當,你同子敬、程公先行出發,我隨後就派人押運糧食資源,為你做後援。』程普是孫堅將軍的舊部,連吳侯都要尊稱他一聲『程公』,我又豈敢在他面前自居統籌全軍的都督?」「好吧,好吧,」端木愷只得代向小喬和茉舞解釋道:「此次出兵,公瑾為左部督,與程公擔任的右部督地位相等,左、右部督頭銜相合,才算是我們私下稱呼的『都督』,總指揮官則還是吳侯自任。」
「理當如此。」小喬自是比誰都還要瞭解夫婿的知所進退。
「吳侯最後還說:『你若能打敗曹操,就同他決戰,把事情給辦了,倘若不如意,那也沒關係,儘管回來同我會合,讓我與曹操決一勝負。』」
「吳侯真好氣魄。」飛霜由衷歎道,一顆心卻不斷的往下沉去,事已至此,豈還有容她轉圜的餘地?而且以眼前的形勢看來,她該擔心的,已不只是端木愷個人的安危,便連曹軍是不是能如他們自以為的一舉得勝,她都已不似先前那麼有把握了呀。
有明君若孫權,有猛將似周瑜及端木愷,又有謀士像魯肅,江東勢力,委實不容小覬。
現在的她,又該如何定位?如何自處?
照說此刻自己應該立刻修書,向丞相詳細報告吳營的種種,包括軍力、糧草、戰略、謀策等等,以便曹軍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但吳營之中,有她深愛的端木愷,如果曹軍因有她提供情報,而大獲全勝,或不必大獲全勝,只要打贏揚威中郎將,然後制伏他或殺掉他好了,到時要她如何面對自己呢?她可以在知道丈夫是被自己間接害死的情況下,繼續苟活下去嗎?不,她沒有辦法,絕對沒有辦法。
她愛端木愷,絕對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更沒有辦法接受他是因自己而死的——。
「對了,吳侯特地要我帶句話給你。」周瑜的話聲打斷了她驚懼的思緒。
「我?」端木愷腦筋動得飛快,手也擺得飛快。「要我打仗可以,要我當官可不行,你叫他還是另請高明吧。」
「他哪裡會不曉得你的怪脾氣,放心啦,他要我跟你說的,並非這事兒。」
「那是什麼?」
「是香姑娘。」
此言一出,小喬立刻望向茉舞,眼中有不忍之色,令飛霜莫名所以。
「她?」端木愷也頓感不安起來,卻仍裝傻道:「別又是要我去陪她練劍了吧。」
「她現在感興趣的是人,而不是劍。」
「公瑾,」小喬試圖轉移話題說:「好不容易談完了公事,我們可以盡情享受美景與佳餚了嗎?」今夜席設周府臨湖的「碧波亭」,在燭火燈光的輝映下,全亭幽靜瑰麗,亭影倒映在湖水中,也顯得格外縹緲朦朧,堪稱良辰美景。
但飛霜卻無心賞景,反而衝口而出問道:「左都督,可以告訴我誰是香姑娘嗎?」不料端木愷卻揚聲應道:「此事與你無關。」
端木愷的反應令她更加狐疑,便直視周瑜再說:「我以為你與夫人肯邀我同中郎將來,便是有尊我為客的意思。」
「周某確實一直不曾忘懷你對至友的救命之恩。」
「那香姑娘——」
「是吳候的ど妹,名叫尚香,秀外慧中,才捷剛猛,頗有諸兄之風,就是個性稍強,又極喜歡模仿男子,侍婢百餘人,皆執刀環立,平時就在閨房前後四周放哨站崗,讓所有有心求凰者,皆心常凜凜。」小喬索性代夫回答了茉舞的問題,如果趁此能逼出端木愷的真心意來,又未嘗不好。
但她既不知端木愷近日來在這方面的心意轉折,又不清楚茉舞真實的身份與矛盾的考量,因此此言一出,便只見茉舞霎時慘白了一張俏臉,而端木愷則低頭喝起悶酒來。
小喬只得用乞求的眼光向丈夫求助,周瑜先緊了緊她的手,表示肯定她的做法後,才延續話題道:「所以吳侯認為唯有氣勢和武藝都高於香姑娘者,才有資格,也才有可能令她服氣;寒衣,他要你準備在凱旋歸來以後,歡歡喜喜的接受他專為你準備的賞賜。」
原本垂首斂目的飛霜,此時突然端起酒杯來說:「今夜佳餚可口,美酒潤喉,茉舞且借花獻佛,敬左都督和夫人各三杯。」說完也不待他們夫婦兩人回應,已率先直下兩杯。
「茉舞。」小喬想要阻止,豈料又被驀然出聲的端木愷給攔住。
「好酒量,」他的唇邊帶著笑意,但金褐色的眸中卻不見絲毫溫暖。「那是不是也該和我喝上幾杯?」「當然應該,」轉眼間,飛霜已不顧周瑜夫婦驚詫的表情,亦不在意他們兩人從頭到尾碰都沒碰酒杯一下,連喝了六杯醇厚的元紅酒。「你要我敬你幾杯?」「加倍如何?」「寒衣。」小喬驚呼。
飛霜其實已經有些醉了,但醉了好,醉了便至少可以忘記他即將攀龍附鳳,娶孫權之妹為妻;醉了也至少可以忘記他即將遠赴戰場,和丞相決一死戰;醉了更至少可以忘記她已默默做下的決定。遺端木寒衣對她既無半點真心,自己又何必留下來忍受更多任他玩弄的屈辱?「我若喝六杯,中郎將又豈能與我等量而已?」「那我再加倍,可好?」「可以,來,中郎將,我敬你,喝完這六杯,讓茉舞再唱幾首歌兒,為你助興,也讓大家盡興。」這不是一品元紅嗎?為什麼杯杯下肚,不覺香醇,只感苦澀,是全立時化為心酸淚水的關係嗎?
第六章
「飛霜。」夏侯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飛霜,真的是你?不是我眼花的幻象?」
「是我,是我,潭哥。」她立即投入夏侯猛敞開的雙臂中,一迭聲的應道:「是我,我回來了。」
夏侯猛緊緊擁了她一下,再拉開距離,仔細端詳著她。「小霜,你……變漂亮,卻也憔悴清瘦多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距離兩人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半年多,在這近兩百多天的日子裡,自己發生過多少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