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端木愷低聲的罵道。
「寒衣……」飛霜則不知所措的急喚。
「噓,別擔心,」他已經長身跨出浴桶,並將柔弱無力的她給拉進懷中。「交給我。」再捉過放置在一旁的大棉巾,披在兩人身上,然後才揚聲:「有事?」「打擾中郎將了,我們夫人特地要我過來提醒中郎將一聲。」
「今晚的夜宴是吧?我沒忘記。」對於小喬這回的「周到」,端木愷實在有些無奈的答道。
「另外夫人說她想再多邀一位客人,還麻煩中郎將屆時不忘攜她同往。」
這小喬也恁地多事。其實她想再邀誰,端木愷不問也知道,便笑道:「回去告訴你們家夫人,就說我與茉舞會準時到,請她多備幾罈好酒,今夜我與公瑾定要喝個痛快。」
依偎在他胸前的飛霜還來不及為能與端木愷同為周府座上貴客感到歡喜,便先忐忑不安起來。
要喝個痛快,必有值得歡欣之事,那是什麼呢?「二嫂,你其該瞧瞧你丈夫昨日在殿上的英姿,保證你會更加以他為榮。」
「是嗎?」小喬瞥了凝眸看她的丈夫一眼。「我以為公瑾至今的成就,已讓我驕傲到無以復加,再沒有辦法增添一分了呢。」
周瑜聽了,立即無限得意的拉過她的手來說:「就像我對夫人的喜愛一樣。」
「公瑾,」小喬嗔道:「怎麼酒都還沒喝,你就醉了呢?」「二嫂,你沒聽過酒不醉人,人自醉嗎?我看公瑾早自迎娶你開始,便沉醉至今了。」
「寒衣,怎麼你也跟著胡鬧起來。」小喬索性將目光轉移到另一位客人身上。
「茉舞,你今晚這身桃紅色的衣服真是好看。」
「對,一般人穿起桃紅,難免有俗艷之感,」周瑜隨之讚道:「可是茉舞皮膚白皙,所謂人面映紅,委實好看。」
坐在端木愷斜後方的飛霜被讚得滿面緋紅,趕緊起身謝道:「茉舞謝過中護軍及夫人謬讚,這衣服是寒……不,是中郎將今晚賞賜給我的。」
「哦?」周瑜朝端木愷挑了挑眉毛,佯裝好奇道:「咱們中郎將從何時也開始留意起這些兒女情——」小喬正樂觀其成,卻已被端木愷所打斷。「來,公瑾,且為昨日的終獲全勝,幹這第一杯。」
周瑜深明他的個性,立即舉杯一仰而盡,並讚一聲:「好酒。」
「那當然,沒聽人說過會稽出美酒嗎?這可是一品元紅,是我特地差家僕送來的。」
「對了,」周瑜想到一事。「你似乎又有好一陣子未曾回山陰去了。」
「大敵當前,哪有時間,等你周都督領我軍大獲全勝後,再回去過年不遲。」
周瑜聞言大樂,小喬卻代飛霜問出心頭的不解。「公瑾何時又成了都督了?」「不就是昨日呀,張昭繼續唱他的降調,說什麼:『將軍以前還可以依靠長江天險抗拒曹操,現在曹操佔據荊州,有了水軍,水陸俱下,我們已經失去了這個優越條件。況且雙方力量眾寡懸殊,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只有投降才是上策。』」
飛霜本想搭腔,猛一思及勸降那夜端木愷的反應,立時閉了嘴。
「姊夫臨終前,曾向張昭說:「倘若仲謀不足以擔任重任,你自己擔當好了。
萬一事情不能順利,緩慢且從容的歸順曹操所主掌的許縣朝廷,也不必有什麼顧慮。』我想此次他會一再主張投降,與姊夫那最後幾句話頗有關係,寒衣又何必為此再三動氣?」小喬寬釋道。
「然而一昧主降,未免失之怯懦,連劉備那位年紀還不到三十的謀士諸葛孔明,在吳侯問他:『但是劉豫州剛剛打了敗仗不久,能不能作戰呢?』時,都能侃侃而談,分析大要,我輩又豈能一再抱持必敗主降論?」「諸葛先生的事,我聽公瑾說了,他的口才真那麼好?」小喬好奇的說。
「是呀,他說:『劉豫州還有不曾傷亡的精兵與關羽所率領的水軍一萬人,劉琦在江夏郡的精銳戰士,亦不少於一萬人。曹操的兵雖多,但聽說他們在追擊劉豫州之時,一天一夜便走了三百多里,弄得精疲力竭,這叫做『強弩之末』,沒有什麼可怕了;而且他們是北方人,不長於在水裡打仗,另外所虜脅的荊州軍民,歸附於曹操,乃是迫於兵勢,而非心悅誠服。孫將軍,您倘若能派幾員猛將,帶幾萬兵去,與劉豫州並肩作戰、同心協力,一定可以打敗曹操,到時曹操兵敗必然北逃,則荊吳勢力增強,鼎足而立的局面自然形成,成敗之機,在於今日。』」
「說的真好。」小喬出聲的同時,飛霜亦在心中歎道:說的的確好,難怪請出孔明,那劉備要一再說自己是「如魚得水」了。
「再怎麼好,也好不過你的丈夫啊,二嫂。」端木愷笑言。
「哦?」小喬興味盎然的要求道:「你也知道公瑾回到府內,向來不論軍事,你就快說給我聽聽吧。」
「他說:『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神武雄才,上承父兄的輝煌遺業,經略江東之地已有數十年,領土廣達幾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來送死,我們豈能拱手投降?』」
「公瑾。」小喬的感動與驕傲,已經全表現在她反手的接握與凝眸仰視當中。
「要說服吳侯,自然得誇大言辭,你別聽寒衣在這邊大加吹噓了。」
「我們是自家兄弟,若非真正心服口服,誰耐煩為你吹噓?」端木愷立刻否認道:「公瑾,昨日你的表現委實雄壯,不愧為名滿天下的周郎,試問整個江東,不,是普天之下,現在沒有沒有另外一個人敢說、能說曹賊是來送死的呢?」周瑜並沒有被贊昏了頭,反而與他惺惺相惜的對視道:「當然有,就是你這位每一次上戰場,就像有十條命似的毫不怕死的猛將啊。」
「廢話少說,來,都督,咱們再乾一杯,」端木愷說著還回望一下飛霜說:「茉舞,你也一起來,敬我們都督一杯。」
飛霜依言端起杯子,卻知自己的心情絕對和其他三人大不相同。
「我亦是從頭到尾都主戰的,」小喬在放下酒杯後說:「但夫君,情勢真如你所推測的那麼樂觀嗎?」「自家人面前,我不打誆語,不過茉舞應可先為你釋去一大半的疑慮。」
「我?」飛霜詫異的望向周瑜。
「是的,茉舞,你自北方來,又曾被曹營俘去一段時日,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曹軍總數究在多少之間?」「曹操說有八十萬。」是飛霜反射性的回答。
「但實情並非如此。」端木愷盯住了她說。
飛霜啞然了,他在問她什麼?而她又在這裡做什麼?打從成為曹營細作開始,她就沒有像今天這般左右為難過,問題是:她為什麼要、又為什麼會感到為難呢?「茉舞?」「呃、嗯,這個問題……」「茉舞先是他們的俘虜,後為他們的奴僕,這種軍機大事,她怎麼會知道?」小喬出面幫她解圍道:「你們兩個也真是的。」
「你真的不知道?」端木愷卻不肯放棄的說:「還是你仍想堅持那個數目,好重提投降的——」她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立刻回嘴。「若沒八十,也有一半。」等到發現自己說溜了嘴時,已經來不及了。
「不,」周瑜對道個答案,卻顯然還是不滿意。「我認為他的兵力總共也不過只有二十二、三萬而已。」
「你昨夜又去求見吳侯,談的便是此事?」端木愷問他。
「不錯,昨天在殿上,我雖然已向吳侯指出曹軍的四大弱點,但我認為若要讓吳侯寬心,便有必要再做進一步的分析。」
「哪四大弱點?」飛霜比誰都想要知道,遂出口相詢。
「第一,曹操南下,北方內部並不安定,函谷關以西有馬超、韓遂在造反,對他是個極大的威脅,所以曹操有後顧之憂;第二,曹操捨棄習慣的鞍馬,登上不習慣的戰船,這是捨長就短,絕對打不過江東子弟;第三,如今已是十月寒冬,曹操馬缺粟草,給養不足;第四,曹操驅使北方戰士遠涉江湖之間,水土不服,必生疾病。以上幾點俱是行軍作戰所忌諱的,而曹操都犯了,要打敗曹操,此正其時,所以將軍若想捉曹操,最好就在現時決定,只要給我數萬精兵,讓我開到夏口,我保證幫他打垮這個曹操。」
「吳侯聽完咱們周郎理直氣壯的慷慨陳詞以後,心情顯然十分激動,於是立刻拔出寶劍,砍下奏案一角厲聲說:『諸將吏敢有再言投降的,就和這奏案一樣。』
那一刻啊,我真恨不得能立刻上戰場去,為吳侯斬殺曹兵,憑我這把載雲劍,一定能讓他們如吳侯身前的矮腳小几一樣,手起頭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