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這是你最寶貴的財產,也是你媽媽留給你的少數幾樣東西之一,我不能收 。」
「收下吧,昌祥,」聽到他提起母親,桓竹心中一慟道:「每次我看到這個表,想到媽媽當年是怎麼一分一秒的熬過等待爸爸去看她的時間,我就很難過,而且她留給我的東西也不只這一樣,你帶在身邊,就算是我時時刻刻都在祝福你一樣,如此一來,三年後我再看到它,說不定就能換個全新的心情。」
昌祥想一想也對,便當著她的面把盒子打開,拿出那個已有百年歷史的骨董懷表, 彈開表蓋,細讀他其實早已知道的鏤刻文字──
韶君吾愛:
分秒皆念
無時或忘
念澤
「好一個分秒皆念,無時或忘,」昌祥將它往懷中一塞說:「我會將它一直帶在身旁,直到我們重逢的那一日,除非出了什麼意外,否則我一定會帶著你母親的鍾愛之物回到你的身邊來。」
想到這裡,桓竹不禁面色如土,當時她便曾斥責過昌祥的口無遮攔,難道他真會一 語成讖?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但是話說回來,昌祥離開台灣都已經四年多了,如果他 人仍安然無恙,為什麼遲遲不歸呢?
她和小哥也曾陪昌祥的母親到船公司去問過,船公司老闆為此還大大發了頓脾氣, 說昌祥一點兒定性也沒有,上船不過半年,就找機會跳船跑掉了,也不曉得他現在人在 哪裡。
午夜夢迴,桓竹偶爾也會想起他,她甚至相信窮此一生,自己可能都忘不掉昌祥, 不管他現在人在哪裡,又為什麼不回來,當初他畢竟是為了自己才出海去的,如果他因 此而慘遭任何不幸,那全都是自己的責任。
「小哥!」她抬起頭來看華維的眼中,已浮上一層淚光。
「桓竹,你別這樣,我什麼都還沒說,不是嗎?」華維拍拍她的肩膀說:「你也知 道近兩年來,我這民俗文藝館的生意還不錯,漸漸的,朋友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 會往我這裡送,這紅木盒子是一個禮拜前才送到我這裡來的,混在一大堆東南亞各國 的東西當中,昨天我整理時看到,馬上就認出它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你後來把它送 給昌祥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當然也跟你一樣著急,立刻找那個送貨來給我的朋友問,他 說這紅木盒子和銀煉是一個在泰、棉邊界的難民營中擺攤子的難民賣給他的,你也知道 因赤棉的問題遲遲未獲解決,高棉境內仍然民不聊生,什麼東西都可能拿出來賣。」
「那個難民不會就是──?」
「桓竹,聯想力別這麼豐富行不行?」華維苦笑著說:「當然不是昌祥,是個道道 地地的高棉人,我的朋友說當初他本來不想買,表都不見了,光買一條表煉和拿個紅木 盒子幹什麼呢?但那個難民卻跟他說這表有個極傳奇的故事,說只要能把表找回來,三 樣東西合在一起,就能得到一大筆財富,我的朋友當然不會相信這種所有的生意人幾乎 都會編的故事,但因為這盒子實在古拙可愛,加上價錢也低到幾乎不像話的地步,所以 他便順手買下,再拿到我這裡來。」
「小哥,你說了等於沒說嘛!昌祥呢?我關心的不是懷表追不追得回來,我關心的 是昌祥的安全問題!」
「我知道,我知道,」華維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好,桓竹甚至從未看過他大發脾氣的 樣子,「說來也真巧,阿曼你曉得吧?」
「小哥,阿曼是你女朋友,我怎麼會不曉得嘛!」桓竹拜託道:「你快點講重點行 不行?」
「阿曼說她舅舅在一家新的房地產公司上班,老闆是泰國人,很喜歡收集藝術品, 或許會知道這表的下落也不一定。」
「小哥,我看你是昏了頭了,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呢?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那你就錯了,這兩天我仔細研究過,我想你大概不知道這個懷表不但歷史悠久, 而且是出自義大利名匠之手吧?純手工打造,價值不菲,簡直不只是骨董,而是一項值 得珍藏的藝術品了。」華維突然轉個話題說:「桓竹,可見爸是真愛你母親的。」
桓竹一愣道:「提這幹什麼?他的愛,可沒幫到我媽媽什麼忙,只帶給她一生淒楚 而已。」
「好,不提這個,言歸正傳。總之,我從昨天早上一直為這件事忙到現在,我那朋 友經我一問,也提到當初賣給他的那位難民好像曾支支吾吾的說,表在「某位很有勢力 的泰國富商手中」,所以我想找一天和阿曼的舅舅碰個面,如有必要,親自跑一趟泰國也成,只要能找到昌祥,再怎麼辛苦,也是值得的,對不對?」
手捧著紅木盒子和銀煉,桓竹的心情在忽上忽下後,突然墜落下來,無限落寞,又 彷彿無處著力似的,加上趕搭車子的辛勞,整個人頓時有點飄飄然起來,說不出的空洞 與乏力。
「累了?」華維問道。
桓竹用手緊壓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說:「有點。」
「那先到樓上去睡吧,房間我早幫你整理好了。」
桓竹本想跟華維談於軒的事,想想又嚥了回去,一來她委實累了,沒有力氣再講; 二來今晚一下子受那麼大的刺激,她需要先消化沉澱一番,不過最重要的一點還在于于軒畢竟從未提及未來的事,現在講,似乎嫌太早了。
「桓竹?」才上幾步樓梯,就被華維叫住。「媽媽說爸今年是做六十大壽,要我提 早一、兩天回去幫忙,你……要不要跟我同一天回家去?」
家。
桓竹閉上眼睛,胸口無來由的一緊,家?她夏桓竹一向是只有親人而無家的啊。
「桓竹?」華維的聲音充滿諒解,也充滿期盼。「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那你就在 台中多留兩天也可以,我叫阿曼來陪你,她說或者她乾脆接你過去她家住兩天,你們兩 個也有大半年沒見了,她挺想你的,然後看後天或大後天,你們再一起下台南。」
桓竹轉過身來,迎上華維關切的眼神,心中不禁流過一道暖流,不管如何,畢竟還 有小哥疼她,阿曼瞭解她,對不對?
「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她輕笑道:「也叫我那個准二嫂一起走好了,小哥,你 到底打算何時娶她進門呢?」
見桓竹肯提早回家去,華維不禁開心的說起俏皮話來。「那就要看她的表現囉,表 現的好就快一點,不好的話,我才不想自找麻煩哩。」
***
「這衣服真漂亮!」李均曼幫桓竹把頭髮盤上去後讚道。
「謝謝!」桓竹回頭朝她笑道:「阿曼,你的手真巧,換做是我,恐怕梳個三天三 夜,也梳不來一個像樣的髮型。」
「拜託你,小姐,我是吃哪一行飯的?」身著滾寶藍邊大紅色改良式旗袍的均曼說 :「手不巧,我還能做美容師嗎?」她是台中一家最負盛名髮廊裡的頭牌髮型設計師。
「我看你也不要再這麼辛苦了,早點改行做藝品店的老闆娘吧。」
「吃我豆腐,」均曼打了桓竹一下說:「那還得看你老哥有沒有誠意呢。」
「真受不了你們兩個,老愛互相踢皮球,是不是誰都不想先開口?怕落了下風?那 我來幫你們說好了,我就跟我小哥說──」
「兩位小姐,我可以進來嗎?」華維在外頭叩門問道,然後便直接推開門走進來。
「哇!這麼美,我的眼睛都快受不了了啦。」
「又在胡說八道了,」均曼率先勾住他的手臂說:「華維,你看桓竹這件黑絲絨小 禮服是不是既簡單又大方?她說是「朋友」送的喔。」
華維仔細端詳桓竹身上這件禮服,果真是簡單、大方,前後各一小V和大V,將桓竹 美好的肩線與白皙光滑的背完全坦露出來,長只及膝的迷你設計,更是讓人能充分欣賞 到桓竹修長的美腿,除了兩隻垂至肩上的細金煉型耳環外,她沒有再畫蛇添足的配戴任 何飾物。
「而且性感極了,」華維順著均曼的話尾往下說:「什麼樣的朋友,會送這麼貼身 又貼心的禮物?我看這人對你的尺寸似乎也頗為「熟悉」,不然衣服怎麼能像量身訂做 似的?」
「朋友就朋友嘛,哪裡還有分哪一種朋友。」桓竹想打馬虎眼。
「少來,」華維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圖說:「大嫂叫我上來叫你們,說快吃飯了,所 以現在先不拷問你,等客人走了之後……」
「放心,你不問,我也會問的。」均曼夫唱婦隨的說。
「喂!」桓竹已經帶頭往外走。「你們兩個有完沒完,走了啦,先給爸爸拜壽去! 」
***
於軒拉拉西服的下擺,在眾多女士注目下走進湯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