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兩天了,是跟孝康一起回來的,但孝康甫一抵達台灣便直赴花蓮去找回家的珀貞,走之前還對他說:「老哥,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啦,或許等我從花蓮回來,我們再徹底的聊一聊吧。」
怎麼啦?於軒自問:我到底是怎麼了?不是已決定好要忘掉夏桓竹,好好的遊戲人 間嗎?
或許他應該回頭去找芳雁,至少她是擺明著來,絕不會裝腔作勢。
他同時下定決心要把過去的事徹底的做個了斷,湯念澤有心擴展事業,打算到泰國 去設廠,這件事已進行半年有餘,但於軒一向只讓公司的經理跟他或長子湯華紹接觸, 泰方也由正佐出面,於軒本人則徹底隱入幕後,他當然知道湯念澤是商場上的老狐狸, 湯華紹則有如斗犬般的狠烈,一旦相中目標,就會堅持到底,緊咬不放,一直到把對手 鬥垮,甚至咬死為止。
這樣很好,就因為他們父子倆有這樣的性格,於軒才能一步步的誘他們走入他所設 下的陷阱,以便一舉反撲,手到擒來。
憑他們父子倆在商場上縱橫多年的經歷,自己回國來又絲毫不掩飾行蹤,甚至接受 了幾次報章雜誌的訪問,他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已經重返台灣?
而於軒正是要讓他們知道,讓他們去調查,等到他們一無所獲後,那種放心才是他 想要的疏忽。
他的手因伸向口袋碰到了絲絨盒子而再度觸動了心事,這是回泰的第一天,當孝康 向父母表明有意在來年結婚後,海琴同時交給於軒的鑽戒。
「於軒,雖然你沒有正式喊我們爸媽,但永濤和我都明白,其實你是個孝順的孩子 ,而且在我們的心目中,你早已是饒家的長子,孝康這只皮猴想要結婚了,總算了了我 們兩老一樁心事,你呢?」海琴說著,就把一個紅絲絨盒子塞到他手中。「三克拉,不 大,做訂婚戒剛好,與孝康的那只一式一樣,不過你得先把心定下來,把那位夏小姐也 給我訂下來,這樣其他的首飾我才好轉交給你。」
當日他只是笑,滿心都是桓竹的影子:如今他雖然已經笑不出來,但滿心仍都是桓 竹的影子……
愛情路上徘徊多年,想不到到頭來依然孤獨,他甚至不曉得為什麼還要帶著這枚戒指。
於軒緩緩走進大廳,這房子除了更老了些外,其他的幾乎都沒變,不用親自去看,於軒也清楚它有多大,兩百多坪大的地,三層樓合計一百六十多坪的房子,房子後頭的游泳池……
一樣的房子,一樣的人:湯念澤、蕭翠嬋、湯華紹和……,不過他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他看到湯念澤了,今晚的壽星,於軒的唇邊驀然浮起一絲冷笑,或許他這個人一生 注定與深情真愛絕緣,如果真是如此,那倒不如盡情沉溺於復仇的快感。
「湯先生,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賀詞,卻有如炸彈一樣 ,瞬間炸開了平靜的場面,湯念澤瞪大眼睛看著他,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雙 唇蠕動了半天,依然吐不出個完整的字來。
今晚的壽宴采自助餐的方式,所以湯家各人都散落在各處招待相熟的朋友,發現念 澤的神色不對圍攏過去時,真正出聲的人,卻是連於軒想都想不到的……
「於軒!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不然這個聲音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於軒猛一轉身,驚詫不已 。
「桓竹?」
「於軒?真的是你?」桓竹向前跨兩步,興奮極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 有事先通知我一聲就到我家裡來了?是珀貞跟你說我回家來參加爸爸六十歲生日壽宴的 嗎?」一定是這樣,這個珀貞也真是的,自己臨行匆匆,漏帶她花蓮的電話,沒有辦法 聯絡到她,但她應該有自己台南老家的電話啊,於軒要過來,怎麼不事先跟她講一聲呢 ?
爸爸?於軒瞇細了眼睛審視她,湯念澤是她爸爸?自己沒有聽錯吧?她不是姓夏嗎? 怎麼會是湯念澤的女兒?難道說她不但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有錢,甚至從一開始便是湯 念澤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棋子?
尋思至此,於軒的心不禁更冷,眼光便如利刃.刺得桓竹心頭難安。
「歐於軒,」身材壯碩、結實的華紹壓低聲音問道:「你在我父親六十歲的壽宴上 出現,到底有什麼意圖?」
於軒的眼光冷冷的掃過去,湯華紹,八年多以前,就是他帶人去把自己痛毆一頓 的,兩人的眼光一接觸,於軒便好像仍能聞得到當年的血腥味一樣,至今肩上、胸前 、腰間,甚至都還留著被木棍毆打出血的傷痕。
而桓竹是湯華紹的妹妹?
「意圖?剛剛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來祝福他老人家生日快樂的,會有什麼意圖?」
「你──」華紹握起拳頭,一副打算揮拳相向的樣子,幸好及時被人拉住。
「哥,爸的生日,你別鬧事,冷靜一點!」穿著一襲火紅套裝的女人,慘白著一張 臉對於軒說:「於軒,好久不見。」
於軒望著她看,那一年她剛剛大學畢業,算來現在已經三十歲了,嬌小的身材沒變 ,一雙鳳眼仍強調出她帶有濃濃古典味道的瓜子臉,紅色窄裙,雙袖雪白,其餘部分仍 為紅色,剪裁如背心型的上衣,還有幾近無懈可擊的化妝,在在顯示出這八年來她一直 過著優渥的家居生活,她要的,原就是這一些吧?
可憐八年前的自己竟會相信她嚮往的是轟轟烈烈的愛情,相信她哭訴的淚水,相信 她不願接受家裡的安排嫁入豪門,相信她願意跟隨自己到天涯海角……
「於軒,我不願意做商品,不願意做工具,不願意成為政治婚姻中的祭品,你帶我走好不好?帶我走,走得越遠越好,我再也不願回到那個大監牢去了。」
回想起她當日所說的話,再看看她現在的模樣,如果這裡真是座監牢,那她便顯然 是只最自在、快活的金絲雀了。
姊妹手足,個性難道不會有類似之處?
而桓竹是湯華純的妹妹。
「的確好久不見,」於軒溫文有禮的說:「你是越發美麗動人了,我想……」他故 意停頓一下續道:「你一定很慶幸當年沒有跟我一起去浪跡天涯、挨餓受凍吧?我還聽 說周先生有意進軍立法院,以後我們再見面,可能就要稱呼你一聲立委夫人了。」
「歐大哥?你是歐大哥?」華維的聲音中透露著兄姊兩人皆缺乏的驚喜。
於軒面對他,也才露出一直吝惜給予的笑容。「華維?上次見面你還念高中呢,現 在已經獨當一面開起店來做老闆了,真是不簡單。」
「咦?歐大哥,你怎麼知道我開了家店?」
「他既然有備而來,當然已把我們全家人的現況都摸得一清二楚。」華紹沒有好氣 的說,其實對於歐於軒的突然露面,他已惴惴不安到極點,只因為不清楚對方到底想怎 麼樣,唯有裝出生氣的樣子,硬充場面。
「錯了,湯先生,」於軒說:「我才沒有那麼神通廣大,至少,」他瞄了從頭到尾 不發一言,但臉色越發蒼白的桓竹一眼,恨自己竟然還會為此心疼。「我就不知道你還 有這麼一位美麗大方、善解人意且「聰明過人」的小妹。」
「給你知道幹什麼呢?好讓你再起邪念?誘拐她離家出走?」
「哥!」華純急急忙忙的阻止華紹,往四處一看,還好,丈夫正忙著招呼政界人士 ,無暇顧及這裡的動靜。
於軒卻已把這一切全看進眼底,想必那位周先生並不清楚八年前他端莊賢淑的妻子 曾有那麼一段年少輕狂的浪漫往事吧?很好,太好了。
「華維,是你有事透過我一位工作夥伴找我,我才知道你開了家民俗文藝館。」一 個計畫在他心底悄悄的成形,和桓竹雪白的臉色相比,計畫就越顯黑暗,但是……
「我有事找你?」華維不解。
「你不是在找一個骨董懷表嗎?我可能知道它的下落。」
他說來閒閒散散,但華維和桓竹的神色卻同時為之一凜。
「你知道那表的下落?在哪裡?什麼時候的事?歐大哥,那表對桓竹很重要,本來 擁有那表的主人現在在哪裡?是生是死?對桓竹尤其要緊,因為他們倆是青梅竹馬,表 是桓竹在他離開之前送給他的,所以除非他發生了什麼重大意外,否則絕對沒有不把表 帶在身邊的道理。」
華維雖然說了一堆話,但真正在於軒心中激起漣漪的,卻只有「青梅竹馬」那四個 字,如同導火線一樣,把他剛才尚未完全形成的計畫一舉凝固起來,再如煙火般爆裂, 令他的目光霎時發出詭異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