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當然沒有,」翌軒宛如被催眠了一般。「沒有人能生你的氣。」
「那麼,我們是不是、呃、可以談一談呢?」
「姑娘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少女忽然抬起眼,瞟了瞟其他人,才以細如蚊蚋的聲音說:「這裡閒雜人等太多了。」
翌軒深深的看了立刻又垂睫斂目的少女一眼,轉頭說:「胡老,且借你的花廳一用,讓我和這位姑娘談幾句話。」
波斯胡巴不得脫離是非圈,忙不迭地點頭,不過他也向翌軒暗示。「文公子,咱們的交易是銀貨兩訖了,此帖價值不菲,公子千萬珍視,不可輕易與人。」
少女聞言,立刻在翌軒背後對著波斯胡比了個手勢,嚇得他臉都黃了,拉著侍書退了出去,翌軒一回頭,少女又恢復成低頭不語的溫婉模樣。
「現在沒有閒雜人等了,」翌軒溫和地說。「姑娘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文相公,是第一次到揚州來嗎?」少女柔婉地問。「你和波斯胡在長安是舊識?」
「不錯,我是第一次來揚州,和波斯胡也的確是舊識,」翌軒目不轉睛地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陌生少女。「不過這和你想對我說的話有關嗎?」
「當然有,波斯胡明明答應了要為我留著這幅字帖,現在竟賣給了你,想來是因為和你有交情的緣故,」少女看了翌軒一眼,嬌柔婉轉地說:「我、我真的很想要這幅字帖呀!」
「哦?」翌軒不置可否,沉吟著說。「那只能說姑娘來得不巧了,如果你一見這字帖就買,或者今天早來一些,與這遊目帖擦肩而過的就該是在下,而不是姑娘了。」
「不過,或許我來得也還不算遲,」少女走到翌軒身旁,無限嬌羞地斜睇了翌軒一眼。「如果、如果文相公願意割愛的話,小女子終身感激不盡。」
「你希望我將遊目帖轉讓給你?」
「是的,這幅字對我真的很重要,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少女楚楚可憐地凝視著翌軒,她那一雙又黑又亮如水晶般的眸子,晶光燦爛,閃爍如星,流轉顧盼,靈活明媚,彷彿在那一雙瞳眸中藏住了千言萬語,引人無限遐思和旖想。
翌軒沒有說話,他的眼中只有這名少女,她的眼波,真可以令鐵鑄的心腸也為之融化,翌軒的臉上也漸漸露出了溫柔的神色。
「文相公,如果你幫我這個忙,」看到翌軒的神色,少女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但口中卻還是柔婉地說。「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仁善之心。」
「幫你的忙……報答……仁善之心……」翌軒喃喃地重複少女的話,似乎願意聽任這名紅衣少女的擺佈似的。
「那你是願意將遊目帖讓給我了?」紅衣少女垂著眼,長長的睫毛一眨一閃,嘴角卻已經泛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翌軒看著少女從他身邊輕移蓮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才突然淡淡地說:「那就看小姐願意如何報答我了。」
少女俏臉一紅,但卻一反剛才的嬌柔態度,冷冷地說:「買賣貨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何來報答之說?橫豎我如數付錢就是了。」
「哈哈哈,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翌軒突然大笑起來。「不過你作戲的工夫實在太差了,還有我這個人是不會有什麼仁善之心。」
「你、你是什麼意思?」少女一驚,臉上略現忸怩和驚慌。「我哪有在做什麼戲?」
「有沒有你我兩人都清楚,小姐,」翌軒滿臉譏嘲的表情。「如果你以為說幾句嬌滴滴的言語,就能要我讓出遊目帖,那不免過於高估你的魅力,而且也太小看我了。」
「你!」少女又驚又氣又羞,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姑娘,你想要遊目帖,就得付出和它相當的代價,」翌軒嘲諷地說。「我一向不做吃虧的事,尤其是不肯吃那種自以為長得漂亮就可以讓普天下男人上她當的女人的虧。」
「哼!好吧,你到底要什麼代價才肯讓出遊目帖?」少女忍著氣說。
「我要你剛才想讓我誤以為可以得到的東西,」翌軒對著少女狡獪的一笑。「你原先的打算是想用美人計吧?可是又不想真的付出這個代價,而是想用欺騙的方式騙取遊目帖,對不對?」少女被翌軒說破心思,臉上閃過一絲狼狽神色,不過瞬間就恢復了,反過來對著翌軒甜甜一笑。「多謝文相公的誇獎,想來你一定認為我很美了,」少女輕啟朱唇。「才會說我想施美人計。」
「不錯,你的確生得很美,素艷幽姿、丰采綽約,是文某生平僅見的麗人,」翌軒說的是實話。「只不過『卿本佳人』,奈何——」翌軒住口不語,看著眼前的奇特少女。
「奈何作賊,是吧?」少女毫不以為忤,突然嬌笑著說。「既然你罵了我是賊,如果不做一次賊,豈不是讓文相公被人說有眼無珠呢?你瞧瞧我手中的東西是什麼?」她向著翌軒揚起手中的一卷卷軸,眸中溢滿得意之情。
「遊目帖?」翌軒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不動。「姑娘的手腳果然很利落,剛才我處處小心,還是沒注意到你什麼時候施了這一手偷龍轉鳳的絕技,佩服!佩服!」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用偷龍轉鳳?」
「本來不知道,不過剛才你和文某說話,只是秋波流轉,很慢、很自然的靠近我,這是極高明的扒手才會使用的技巧,而我又聽說江南的扒手中最聞名的一招便是偷龍轉鳳,所以才猜猜看。」
「喂?遊目帖被我拿走了,」少女微感詫異地說。「你居然一點也不生氣,為什麼?難道你在故弄玄虛?」
「我從頭到尾什麼也沒做,也不曾離開座位半步呀,」翌軒聳聳肩,莫測高深地說。「而且這幅卷軸也是你拿出來的,莫非姑娘對自己的『絕技』沒有信心?」
不可能!我不會失手的,少女臉色一沉。「那你為什麼毫無反應,一點也不想拿回這個卷軸,剛才你才為它花了五千兩銀子,這可不是小數目哩。」
「自古寶劍贈名士,紅粉贈佳人,」翌軒不回答問題,卻打起啞謎來了。「這幅卷軸就算我送你好了。」
「送我?」少女心下大奇,狐疑萬分地看著翌軒。「我原先要向你買,你怎麼也不肯,為什麼現在倒肯送我了?而且我們素昧平生,你為什麼要送我價值不菲的名帖?」
「姑娘何不先打開看看呢?」翌軒悠閒地喝起茶來了。「我希望你喜歡這個禮物。」
紅衣少女似乎想到了什麼,略帶驚慌地打開卷軸,該死!竟被掉包了!卷軸一開,並不見王羲之的書法,卻是一個淡淡的人像,咦?墨跡好淡,這不是墨,而是用茶水劃上去的,不過畫筆卻很傳神,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近乎完美的少女側臉,正是紅衣少女本人的側面像。
在畫像的右上角還有一行極淡的字跡,紅衣少女仔細地辨識了一下,不由得俏臉生暈,滿面紅霞,那上面寫的是:
「暗想玉容何所似?
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
「你、你什麼時候做的手腳?」紅衣少女不敢再小看面前這位一派名士氣質的斯文書生,一轉念改口說:「文相公表面上這麼斯文有禮,想不到卻做這種鬼鬼祟祟、卑劣無恥的行為。」
「比起某些人強行霸道、硬搶巧偷的謀奪別人的字帖,」翌軒也針鋒相對地回答。「區區在下的行為還稱得上高尚。」
其實這幅出人意表的卷軸其實原來包裹在遊目帖的外層,是保護古字、古畫的一種裝置,翌軒看字帖時,隨手將它放在身旁的几案上,當這名少女衝進屋內,令翌軒乍然驚艷,所以當她和波斯胡爭執不休時,翌軒隨手沾了茶汁畫了這幅小像,並且信筆題了兩句詩。
「喂!那幅遊目帖呢?」少女嗔怒地問。「你將它藏到哪裡去了?」
「方纔姑娘說這裡閒雜人等太多,要其他人退出去時,我的書僮就已經將遊目帖也一併帶走了,」翌軒笑笑說。「此刻這幅名帖已經安然的到了我的船上了。」
「你,你竟敢戲弄本姑娘!」紅衣少女雙頰氣得火紅,指著翌軒怒道。「文翌軒!你一定會後悔的,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拿到這幅字帖。」
「哈哈!我的船就泊在運河邊,」翌軒意態瀟灑地站了起來。「如果想要遊目帖,歡迎你隨時來取,當然如果你願意付出剛才你曾暗示過的『報答』,我很樂意以遊目帖作交換。」
「你、你這個大混蛋、你這個惡棍、無恥小人——」紅衣少女對翌軒的背影大吼,可是翌軒卻連頭也沒回,反而愉快地吹著口哨走了。
第二章
揚州城南有一條極著名的大街,街名非常特殊,就叫「香玉移」,香玉移上只有一戶人家,長長一道黑瓦白牆佔滿整個長街,牆內綠蔭參天,濃翠的樹叢中隱隱透露精雅絕俗的屋宇,這正是江南首富連景琛的住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