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馬,將馬繫在一旁的樹於上,獨自往埋葬尹家屍首的山凹走去。
今夜烏雲遮月,四周漆黑森然、處處泛著一股弔詭邪魅的氛圍。
趙驥才走入那山凹,耳邊突然斷斷續續傳來女子悲慼哀絕的哭泣聲。
「爹——娘——」
鬼?
若換了別人在這荒地野家聽見鬼哭,不嚇得魂飛魄散才怪!可是膽大的趙驥卻任聲源處尋去。
他正需要抓個鬼來澄清一些疑問呢!
夜幕籠罩下,山凹霧氣飄渺。他遠遠地望見以石堆為記號的士家前,一個體態炯娜纖盈的白衣女子正在焚燒紙錢。
趙驥輕功了得,行動間無聲無息的迅速投入那女子不遠處的一顆巨石後靜觀其變。
「爹!娘!尹家眾位親朋、叔、伯,茵茵不孝遲至今日才來祭諸先墳,先人保佑我尹家冤屈早日昭雪,奸人解單,解不群父子早日伏法,以告慰我先有在天之靈……」
茵茵?她是尹茵茵?趙驥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正好可以問問這女鬼密函在何處。
他正要走出藏身的大石,忽然見到對面的山頭飛來一團長寬丈餘的黑色大怪物。
是傳聞中的厲鬼?他心中一凜又往後退了回去。
尹茵茵哭跪在地,緩緩磕了幾個頭後站起身就要走,忽然天空的大鳥叫聲讓她止住了腳步。
「回兒?」尹茵茵喜出望外的抬頭向天空四處尋找,直至見到那團黑色的怪物往她飛來,不禁又淚流滿腮的朝它呼喚:「回兒——」
她喜極的呼喚在山凹中低回,不一會兒一隻黑色在大雕飛了下來,像懂人語似的靠向尹茵茵。
原來這隻大雕是尹王的寵物,平時頗通人性,尹王在此被殺收埋後它便盤踞在這山間護衛主人墳墓,不肯離去。
那日有個噁心的椎夫想破壞這士家,那時正值黃昏日落時,視線渾沌不明,這隻大雕擊退那人,使這裡因此被冠上厲鬼橫行的恐怖之地。
尹茵茵抱著回兒喜極而泣,哭了好一會兒,她放開回兒默默注視著士家,甚是感傷!
土家前的火光未滅,她淡雅的素衣裙隨風輕飄。
到此時趙驥才真正看清她的長相。她真的與於巽君一模一樣,只是更添婀娜柔媚,教人忍不住想去呵疼。
趙驥看得癡了!對她既是不捨又是憐惜。
直到她轉身要離開這山凹,趙驥才回神急喚住她。
「姑娘請留步!」
尹茵苗忽聞人聲驚嚇得往後跌退了幾步。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嬌柔的聲音輕顫,顯然受驚不小。
他沒事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別人都說這裡是極陰之地,是鬼魅群聚的不祥之處,這麼晚了,他膽子不小竟敢來?
「在下趙驥、請問姑娘何以深夜在此焚香祭拜?」趙驥被她滿含哀傷且具有強大吸引力的水眸,在兩人眼神相接的瞬間,引爆了初見於巽君時相同的震撼,甚有過之。
莫非懂邪了!
他幾個箭步上前欲扶起茵茵。但一旁的回兒戒心不小的對空鳴叫幾聲,拍著翅膀就要攻向趙驥。
「回兒,不可傷人!」茵茵急喊。羞怯的避開趙驥的攙扶,站起來朝他福了福身子說:「不瞞公子,茵苗無法白日現身,只好深夜來祭父母親族的墳。」
她表明自己是尹茵茵,無非是希望他心起懼意速速離去。可是他的表現竟出乎她意外的鎮定。
「原來如此。」趙驥雖然失望,但仍若無其事的敲著折扇,在她身旁繞了兩圈仔細打量,心底不覺泛痛。
她是鬼!是枉死斷魂崖下的鬼。
站在她身邊也只感覺到深夜山風吹拂的涼氣。
「城裡酒肆、歌舞之地想必不少,公子何必來此打擾先人?」茵茵被他瞧得不自在,又怕露出破綻,於是嗔道。
人鬼殊途,難道他不怕她?
「先人?」他凝視她在火光映襯下更顯晶瑩剔透的雪白朱顏,打趣道:「這裡除了郡主之外,我可見不到什麼先人。」
當然,除了清靈絕美的尹茵茵外,還有一隻被人誤為厲鬼,對他虎視耽耽的靈性大雕。
「公子,難道不怕我幻化成各種可憎的面貌來嚇你嗎?」
嚇嚇他!只希望他知難而退,快些回城裡去。
「嚇我?」趙驥篤定的搖搖頭。」我從不做虧心事,任何東西自然是嚇不倒我的。只是……」
只是她若不是鬼該多好!
「你……既然公子執意逗留,那麼茵茵先告退!」她心慌的朝他福了福婉娜的身子,提著輕盈的腳步就要走。卻叫趙驥拿著折扇的右手攔阻去路。
「郡主請留步!趙驥今日打擾不過是想請教郡主幾個問題。」
「趙公子既知是打擾就請回吧!茵茵不便待客。」茵茵為難的繞過他的阻擋,執意不願與驥醒有過多的牽扯。
話都還沒說清楚呢,趙驥哪裡肯讓她走!眼見她就要離去,情急之下飛躍上前擋住她的去路,卻被來不及止步急著脫身的茵茵撞個滿懷。
「公子,請……請你放開我!」茵茵掙扎卻擺脫不了他的束縛。
「只要你答應不消失,我就放了你。」
她柔軟的身子是溫熱的!她竟是溫熱的?
趙驥從來就不是個輕薄之人,向來只有女人巴著他不放,從未有過抱著茵茵這樣捨不得放手的奇妙感受。
放開她?天曉得他有多麼不願意。
「我……我答應你便是。」茵茵面對兩人間的曖昧桃腮泛紅,一顆心狂跳得幾乎要蹦離胸口。可奇怪的是被他這麼抱著,她非但無輕佻、嫌惡的感覺,反而安於這初識不久,溫暖的男人懷抱。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十七年的生命裡從未有過的迷惘啊!
趙驥緩緩的放開她,可是一雙大掌仍握著她纖細的肩頭。
「第一個問題,你可曾許了婆家?」這麼唐突的問題甫出口,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反正她是鬼,別人搶她不走。有沒有婆家他何須在意?
她倏地抬起疑惑的燦眸,搖搖頭。他為什麼這麼問?
他安心的揚起笑。既然問完私人問題,可得問正事了。
「尹王府可有何冤屈?」他神情一斂,正色的問。
「有何冤屈?幾百條人命因莫須有的叛國罪而一夕亡故,恨比天高、冤似海深。你說我尹王府有何冤屈?」趙驥的問題觸動了茵茵悲慘的記憶。頃刻間她已熱淚盈匡。
「莫須有?」
「刑部所搜羅的罪證全是捏造不實的。尹王府千不該萬不該的是得罪當朝寵臣解單,而惹出滿門抄斬、九族誅連的滅門之禍。」
茵茵哽咽得泣不成聲,他的心則因她的淚水而隱隱作痛。
他先是以手替她拭淚,後來乾脆將她擁入懷中呵疼。
意外的是她沒有反抗,只是覺得自己好累,而他安全的懷抱讓她卸下了心防,成了她渴盼泊靠的港灣,在他懷中只有溫暖和依戀,不再有殺戮、不再有傷心和悲哀。
「如果不是因為我,尹王府也不會招來滅門的禍端。」趙驥原不忍見她痛苦,不打算再問,可茵茵記憶的鑰匙一開啟,便主動的傾吐心事。
「你?」趙驥訝異。
「兩年前解不群到杭州借宿於王府,那日茵茵於後花園的水榭旁彈琴,不巧引米解不群種下禍因。他屢次借放輕薄不說,更有甚者淫心乍起的趁夜潛入茵茵閨房,企圖非禮強佔,幸被茵茵避開,呼聲引來家將解圍。解不群見事跡敗露,憤怒的打傷兩名王府家將,恃其父聲威蠻橫跋扈堅不認錯。爹爹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放他回去,對於解家父子屢次派人登門求婚,都以茵茵年紀還輕為由拒絕。解家父子自此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解不群!」趙驥自齒縫中擠出這個名宇,因憤怒而收緊了抱住茵茵的力道。
茵茵不適的在他懷中蠕動了一下,卻引來趙驥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尹家世代忠良,對朝忠心耿耿怎麼會叛國?意圖通融叛國的是解家父子才是!歎只歎皇上不察、世道不明。」茵茵語多怨忽,卻使得趙驥自責萬分。說來她被抄家還是父皇下的聖旨,是皇家有愧於尹王府。
他警告自己千萬不能透露自己身份,否則她是不會原諒他的,定要永遠離他而去。
天!他竟這麼在乎她!
「怎麼說是解家父子叛國?」他試探的問,手撫著她如絲緞般光滑的長髮。
實情是有天尹王的部屬緝獲一個喬裝的胡人,自這胡人身上搜出一封解家父子通敵叛國的密函,無奈風聲走漏。新仇加上舊恨,於是解單先下手為強的誣指尹王意圖謀反,系她全家。
聽他這麼一問,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住口不語,只是定定的凝著他俊逸不見的臉孔。
未免太放肆!她幾乎不認識這個男人,卻有與他認識一輩子的相熟,交淺言深不說,還賴在人家懷中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