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平浩和陸鐵龍則是一臉孔的啼笑皆非。
「這個丫頭真是有得說嘴!」老人又好氣、又好笑:「這種化妝法要是流傳到我公司裡去,那不是要天下大亂了?要求加薪還是小事,要鬧罷工的話,我就唯你是問!」
「這有什麼難的?來個以毒攻毒就行了。」玉翡胸有成竹地說:「讓總經理也畫個貓熊妝去上班,大家一看,老總和我們一樣」辛苦「,自然就不好意思吵了。」
陸鐵龍很認真地打量了平浩幾眼。
「真的,他眼睛底下有點藍呢!」他說。
稍後想想,以潔真的好感激家裡頭有玉翡在。她的輕快活潑將他們的日子都給渲染得明亮起來,也使得他們在工作的重荷間多出了喘息的空間。只不過,玉翡不可能時時刻刻和他們在一起。到公司去的路上,和平浩單獨閉鎖在車廂之中,以潔的心情立刻就不一樣了。
「怎麼了,小潔,你今天不大對呢。」
平浩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驚得她差點就岔了氣。她猛猛地扭過臉來,注意到大哥一對深沉的眸子打量著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整個心就突然間慌了。
「沒……沒有啊,還不是和平常一樣。」她勉強地說,卻再也沒有辦法注視著他的眼睛了:「我只是在想折疊式腳踏車的市場狀況而已。」
平治沉沉地凝視著她,一雙濃眉情不自禁地微微皺起。小潔今天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究竟是那裡不一樣他卻說不上來。彷彿是,一種似有還無的保留,一種無形而依稀的距離……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一向是他親愛的妹妹呀。打從她來到陸家開始,這個小妹妹對自己便是親近而依從的。他非常非常地喜歡她。誰能不喜歡這樣的妹妹呢?溫柔又堅強,聰明而懂事。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她那種安靜的體貼便如同蘭花的香氣,泌人心脾,卻又絕不擾人。可是今天……
他深思地打量著她,注意到她有一個漂亮的側面。那飽滿的紅唇宛若櫻桃,那渾圓的下巴則玲瓏而精緻。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是他可愛的妹妹,而成長為一個迷人的女人了?那精巧的耳垂上凝血般地穿著一顆艷紅的珊瑚,柔軟的黑髮經覆在她敷粉一樣的頸背上——天鵝般優雅的頸背,一個男人可以輕易迷失於其間的、優雅精麗的頸背。
察覺到自己的思緒完全偏離了正軌,平浩震驚地坐直了身子。你究竟是怎麼了,陸平浩?小潔是你的妹妹呀!一直喚你作大哥的小妹妹呀!你怎麼可以——你怎麼突然間……
妹妹?你想騙誰呢?一個完全沒有血緣的妹妹?向且說老實話,這種反應難道真的來得很突然麼?自你回家之後,你什麼時候真當她是個妹妹來?在不知不覺中,你已經與她相扶相持、依賴著她的力量,也同時掬飲著她的體諒和溫柔。一種他早已遺忘、也不敢再作奢求的體諒和溫柔……
想到這個地方,平浩胸中絞起了一陣他早已熟悉不過的痛楚,痛得他將嘴角彎出一個自嘲的微笑來。奢求?是啊,這不是奢求是什麼?如今的你,還有什麼權力去奢求幸福呢?罪孽深重的你呵!
車子駛進了公司,在總經理專用的車位上停了下來。沒再多瞧以潔一眼,他自顧自地下了車,一馬當先地往前走。聽見以潔踩著細碎的腳步聲跟了上來,他費力地嚥下了梗在喉中的硬塊。如果我能管得住自己呵,如果我能讓自己的心思更專注在公司上呵……妹妹,妹妹!如果只是妹妹的話,事情可不就容易得多了!
幸運的是,他們兩個都太忙了。在忙碌之中,即使他偶有忘形地盯著她看的時候,她也常常忙得沒有時間去注意。
其實以潔並沒有那麼遲鈍,連平浩在看她都不曉得。只是她刻意選擇了忽視。沒事看她幾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大哥本來就和她很親啊。
似這般深深地將所有的疑問和隔膜藏在心底,以潔繼續過著她忙於公事的日子。事實上,目前公司的狀況,也實在不容許她有任何分心的空間。隨著新制度的推行,員工的反彈越來越大,公司和廠房的氣壓也越來越低。時序由六月、七月而進入八月,由於業務的遲滯不前,企畫部經理首先辭職;九月來臨的時候,業務部有兩名大將也跟著掛冠求去。光為了人才的補充,公司上下便已經人仰馬翻了,重金禮聘而來的企管顧問有事沒事便在公司及廠房間行走,一味地提出問題,卻從來不提供解決方案,更鬧得天怒人怨。
以潔心裡十分明白,這種做法是為了讓員工向自己的思路挑戰,培養有機的組織,而不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作業員,可是在這種艱苦的訓練過程之中,有幾個人能不叫苦連天呢?
更要命的事還在後頭。生產線上的老師傅們,由於害怕「絕技外傳」,對報表的填寫排斥到了極點,聯合起來抵制這個流程;抵制無效之後便乾脆離職,五個月裡頭走掉了四十二名員工,其中二十八名是老師傅!
「別灰心,大哥,」看見平浩沮喪疲憊的臉,以潔只有拚命為他打氣:
「最壞的也不過就是如此了!走掉了心思不堅的人,留下來的才真是公司的中堅份子呢!」
平浩慢慢地睜開眼來,看著以潔充滿了鼓勵的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
他沒有說話。一個字都沒有說。但那緊握的五指,專注的眸光,在在都比口頭的表達要有效十倍。
明明知道他的眼神是完全坦白的,但在那專注的眸光凝視之下,以潔發現自己的心跳竟然不由主地加快了。她不怎麼自然地垂下了眼睫,過份清楚地察覺到自他手上傳來的溫熱。
門上傳來的剝啄聲使她迅速地將手抽了回來,轉身面向著自己的辦公桌。剛走進來的周小姐和平浩大哥說了些什麼,她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手上的溫熱仍然包圍著她,他專注的眸光仍然凝視著她。而她並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對她而言,大哥一直是「兄長」。一個安穩的存在,一個守護的表徵,是沒有性別也不應該有性別的。即使知道他結過婚,知道家琪懷了他的孩子,這個印象仍然不曾稍改。但是——但是,就在那個晚上之後——她知道大哥的「橫刀奪愛」之後,這一切就完完全全地變了!
以潔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又緩緩地張開。身後的周小姐還在細細碎碎地報告些什麼,她的心神卻只集中在那依稀迴環的熱氣上頭。她不要這樣,她不想這樣,可是……她已經無法不這樣了——這樣清楚而強烈地意識到:她的大哥是一個男人,一個貨真價實、有血有肉、不止有情而且有欲的男人!
是不是應該感謝周小姐的打擾呢?以潔只能對著自己苦笑而已。
十一月來臨的時候,守謙回家的次數多起來了。
那個星期六的傍晚,以潔和玉翡正坐在客廳裡聊天,忽然聽見車子駛進門來的聲音。守謙大踏步走了進來,以潔驚喜地站起了身子。
「小哥,怎麼會想到要回來的?」
「有事沒事也該回來看看呀,我可不像某人。」守謙笑著說:「怎麼,不歡迎我回來?」
「什麼話嘛!」以潔好笑地說:「我只是奇怪罷了。你這麼愛玩的人,難得的週末居然不去約會,天要下珍珠了。」
「我要有那麼能就好了。每個週末都約會?我又不是唐璜!」
「你才巴不得自己是呢。」以潔輕笑道,守謙白了她一眼,而後嘻皮笑臉地鞠了個躬。
「好啦,好啦,我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你,聰明的小姐。」他笑嘻嘻地說:「我剛才只是披上了羊皮在裝乖,看看能不能騙倒一些良家婦女罷咧。唉,年頭變囉,連良家婦女也不容易拐了!」
「越說越真了!」以潔好笑地說:「玉翡你幫我看看他,鼻子是不是長長了好多?」
「何止長長了而已?還抽芽長葉兼開花呢。」玉翡笑著湊趣,守謙悲慘地摸了摸鼻子,眼睛裡卻帶著笑意:「說真格的,小潔,你自己又為什麼不出去玩呢?你知道,像你這樣週末不約會、留在家裡陪長輩吃飯的,就是標準的良家婦女了。」
「都快忙死了,哪來的時間去約會?」以潔淡淡地說,回過身朝餐廳走去,想避開這個話題。因為要是由著這個話題往下說,難保不扯到工作上頭,到那時會吵出什麼架來,可是誰也不敢擔保。
但是守謙跟在她身後進了餐廳,顯然沒有放過這個話題的打算。
「我也知道你很忙。大哥實在太不應該了,」他吊兒郎當地評道:「把我一個花容月貌的妹子成天關在辦公室裡,他安心不要你嫁人了是不是?要我我就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