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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納蘭真

  以潔啞口無言地閉上了眼睛。

  她在床上又躺了兩日。平毫和守謙在她清醒的時候從不露面,想必是在忙伯伯的喪事罷。守謙或者是因為往事被揭開了不好意思見她,但大哥又何至於連看她十分鐘的時間都沒有呢?是不是他的罪惡感又開始作祟了?那個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呵!

  一股連她自己都沒料到的怒氣陡然間淘淘湧起,剎那間焚盡了她所有的體諒與同情。這算什麼嘛?無論是怎麼樣的自我懲處,六年的光陰都應該夠了!偏偏那個人——敢情他是在自責之中活得太久,竟不知道正常日子該怎麼過了?

  可惜的是,人在病中,就算她想找平浩吵架也沒那個力氣,更別說她根本不知道平浩幾時在家。如果不是玉翡陪著她的話,這病中的時日可難挨了。偏偏再過兩天,玉翡看著她在房裡行步緩慢地活動筋骨的時候,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遺憾的微笑。

  「我明天要走了。」

  「玉翡?」以潔吃了一驚,那位特別護士點了點頭。

  「我本來是你伯伯的特別護士,記得嗎?」她溫和地說:「現在這裡已經用不著我了。」

  「還有我啊!」

  「你?」玉翡好笑起來,發現她的朋友在病中變得撒嬌了:「你也太奢侈了吧?只是一個感冒就要一個特別護士跟著?」

  以潔的眼睛暗了一暗,慢慢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我會想念你的。」

  「我也捨不得你啊。」玉翡歎了口氣:「但我有工作要做。醫院方面發通告給我,說有一個患者希望我去照顧。」她靜靜地微笑:「那患者已經換過好幾個特別護士了,都不滿意,把人家一個個給罵跑了。護士長對我說,如果連我都應付不了他,那她也只好投降。」

  看見以潔不無疑問的眼神,玉翡笑著聳了聳肩。

  「並不是我特別溫柔或特別會應付刁鑽古怪的病人,而是因為——」她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你相信嗎?是因為我讀了很多的偵探小說。」

  「什麼?」

  「最起碼,護士長是這麼告誡我的。」她走過來拉住了以潔的手:「今天天氣蠻好的,要不要到花園裡去散散步?」

  她順從地站了起來。「你那個新患者聽起來很有意思。」她有些茫然地說:「別忘了把詳細情形告訴我。不管是寫信,還是打電話。」

  「就是啦。幹我們這一行的,什麼稀奇古怪的人都碰得到。」玉翡微笑著說,很高興能將以潔的心思引開了一些:「有一次才好笑呢,我……」

  玉翡的離去使得以潔更消沉了些。伯伯的後事一切從簡,在她臥床的那幾天裡已經處理了個七七八八,讓她不再有插手的餘地。她覺得自己一個人被遺忘在時光的後頭,整個世界彷彿都不再運行了。一連幾天她見不到平浩的面,好容易一天傍晚他回家來吃晚飯,那神情又恢復了前些時日的生疏和遙遠。

  他的氣色糟透了,以潔又惱怒、又心疼地想,一面心不在焉吃飯。吃飯期間她幾次試著和他聊天,都被他用最簡單的句子給打發了過去。

  「這一陣子你忙壞了吧?」她不死心地再試:「公司的情況怎麼樣?」

  「公司的事我會處理,你只管養病就是了。」他專心地研究著湯匙上的花紋:「對了,伯伯後天早上六點出殯,你覺得自己應付得來嗎?」

  以潔瞪著他,這些日子來不斷累積的怒氣突然間再也壓不住了。

  「多謝你費心告訴我。不過何必這麼麻煩呢?」她重重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放:「在餐桌上留張紙條不是比較快嗎?」

  他震驚地挑起了眉毛,但她根本不給他插嘴的餘地。

  「你敢說你這些日子來不是在躲我?你敢說!別太高估你的演技,也別太低估我判斷的能力!」她冷冰冰地道:「給我一個答案!告訴我為什麼!」

  他的眼神避開了她的,以潔打鼻子裡發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冷哼。

  「有的時候,沉默並不是最好的回答,親愛的大哥,」她一字一字地道,下定決心要逼到底了:「你以為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嗎?我沒有那麼遲鈍!」

  平浩震驚地抬起眼來,整張臉不可抑遏地燒成了紅色——或者是她憤怒的眼睛將一切都看成了紅色呢?以潔緊緊地握著拳頭。「我知道你在封閉自己,因為你相信自己一文不值;我知道你在拒絕去活,因為你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小潔,你不明白。」他的嗓音嘶啞,但她再一次截斷了他。

  「我不需要明白,我不想明白,我很高興自己對那種荒謬無聊的罪惡感沒半點明白!」她激動地喊:

  「這太可笑了!我這一生從不曾見過一個比你更寬大、更仁慈、更願意付出的人,是什麼樣的理由居然會讓你相信自己害死了她?你能阻止水的流動嗎?你能阻止花的萎謝嗎?然則別人性格上的弱點,憑了什麼要你來負責?」

  「小潔!」他試著說話,但她理都不理他。

  「就算家琪真的是自殺的又怎麼樣?你應該比誰都更清楚,這人間世上有許多事,並不是」存心「或」故意「所產生的,而是命運的糾纏牽扯所引發的。這中間沒有所謂的是非對錯,因為我們沒有誰能夠預料到事情的結局,它只是——應該這樣發生,所以就發生了!你因為這種事而責怪自己嗎?你不覺得你太自我膨脹了嗎?你是人,不是神哪!」

  「小潔,事情不是——」

  「不是怎樣?」她憤怒地瞪著他,知覺到激動的淚水已然衝入了她的眼眶:「老實說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絕不會存心傷人或害人,這就夠了!對你而言也應該夠了!不管怎麼說,死的人屍骨已寒,活的人總得要繼續活下去。與其將自己拿去殉葬,為什麼不多為你身邊活著的人著想呢?伯伯一直到去世的時候都還在擔心你,還有何媽,」她激動得聲音哽塞:「如果你在自己沒有知覺的情況下辜負了活著的人,又該怎麼辦呢?如果我說我愛上了你,你打算怎麼辦?如果我說你不愛我的話我就要去自殺,你又要怎麼辦?你清醒一點吧,大哥——」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掩著自己的嘴回過身子就衝回自己房裡,撲倒在床上大哭起來。

  她哭了個天昏地黑,哭了個肝腸寸斷,彷彿要把這些時日以來的傷心事一口氣哭完似的。最後她終於哭到筋疲力竭,哭得頭痛欲裂,就這樣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第六感使她醒過來的,或者是房門打開時輕微的一響罷。以潔本能地抬起了上半身,瞇著眼睛朝房門口瞧去。她的雙睛仍然因了那一陣大哭而浮腫酸澀,心臟卻在看到那條修長的人影時激跳不已。大哥,她差一點就叫了出來,卻在那聲音到達喉嚨的時候將它吞了回去。走廊上的燈光使得那人的身形不可能被錯認,而強烈的失望使她幾乎倒回床上去。但相反地她卻坐得更直了,一伸手扭亮了床邊的小燈。

  「有事嗎,小哥?」

  「咦,來看看我美麗的乾妹妹,需要什麼理由?」守謙含混地說,一面往床邊移來。以潔立時嗅到一陣撲鼻的酒氣。

  他說話的語氣使得以潔腦子裡頭警鈴大響,使她立時跳下床來。「小哥,你喝醉了。」她堅定地說,一面摸著開關點亮了大燈:「回房休息去,有話明天再談?」

  「我沒——醉。」守謙笑嘻嘻地說,冷不防拉住了以潔的手:「如果想看看你就叫做醉,那麼我醉酒的次數一定可以上金氏記錄了。過來讓我看看你,病好一點了沒有?」

  以潔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不確定他究竟是不是清醒著的。守謙的眸光暗了下來。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他哀傷地問:「我知道,小潔,你看不起小哥了,是不是?」

  「我……」

  「你當然會看不起我!連我都看不起我自己!」守謙的表情變得很痛苦:「可是我不是故意要讓事情變成這樣的,我發誓!我愛她,我真的愛她!你要相信我,小潔,我換過好幾十個女朋友,可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她是——她是……」他漂亮的眼睛裡漾出了一片淚光,以潔趕緊安慰地握緊了他的手。

  「不要緊的,小哥,事情都過去了。」她柔聲哄他:「回去休息吧,你累了。」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會作惡夢!」守謙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小潔,你跟我在一起好嗎?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裡就安靜了。其他那些女孩子我通通都不要,」

  「小哥?」以潔吃驚得下巴差點就掉了下來。守謙這算什麼?求婚吶?他剛剛不是還在說家琪是他的唯一所愛嗎?「你真醉了!醉得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了!快回房休息去吧,」她用力地推他,但守謙根本紋風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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