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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納蘭真

  而後她露出了一朵極淡的笑容來,輕輕地說:「你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該到了告訴我的時候了罷?」

  平浩沉沉地點了點頭,卻又困難地歎了口氣。

  「我……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說起。」

  「從開始的時候說起呀。」她溫和地說,依舊直視著他的眼眸。平浩澀澀地笑了一笑,伸出手去輕輕拂了一下她的髮絲。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開了,守謙帶著個微笑探頭進來。平浩本能地收回手去,以潔的臉上則不由自主地染了一層丹砂。這太荒謬了,她斥責自己說:大哥和她說話的情況半點曖昧也沒有,怎麼他們兩個表現得像是情侶約會讓人給逮到了一樣!看在小哥眼中,沒事也要變成有事了。她強作鎮定地抬起頭來看向守謙,臉上的微笑卻在看到他的神情時不由自主地消失——

  「喲,瞧瞧這是什麼?」守謙的眼睛不祥地瞇了起來:「難怪你不要我帶小潔出去玩呢,敢情是自己心懷不軌嘛!俗語說得好,會咬人的狗不叫。陸平浩,我可是又一次地低估你了!」

  「小哥!」以潔喊,簡直無法相信這麼尖酸刻薄的話會從守謙口中說出來;平浩霍然站起身來,眼睛裡也閃出了怒火:

  「守謙,你嘴巴放乾淨一點!」

  「放乾淨一點?」守謙冷笑:「何必呢?敢做就不要怕別人說嘛!干!」他一拳捶在書桌上,砰然大響嚇得以潔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他媽的你是吃定我了?有了一次還不夠,現在還要來第二次?家琪的事我沒找你算帳,你就認定我陸守謙是個軟腳蟹了?他媽的我真不知道家琪到底看上了你這個衰人什麼地方,還被你害得——」

  他的拳頭握得死緊,一步一步朝平浩逼了過來:「我今天非教訓你一頓替家琪出一口怨氣不行!你這個卑鄙無恥陰險下流的混帳東西!」

  「守謙!」門口一個高亢的女聲切了進來,帶著極大的憤怒:「你說話要憑良心!你這樣罵你大哥你還要不要臉?家琪到底是為什麼才嫁給平浩的你比誰都清楚,要怪也只能怪你一個!」

  何媽?以潔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歐巴桑,但她的注意力立時又讓守謙的咆哮給吸引過去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趁人之危,乘人不備!」

  「不然你要家琪怎麼辦?」何媽吼了回去:「你又不肯娶她,難道叫她當未婚媽媽,讓人家在背後指指點點地說一輩子啊?」

  「她可以去墮胎啊!」守謙吼道:「我們還那麼年輕,要孩子將來有的是!」

  「墮胎!」何媽大叫:「陸守謙,你是個男人不是?那個女孩子那麼愛你,把什麼都給了你,你要是還有一點責任感就應該要娶她,居然還有臉要她去墮胎?那可是殺生耶!殺的還是你自己的骨肉!這樣你還敢說她是你心愛的女人?我要是家琪,這種勞什子愛情不要也罷!」

  「你這個老古板懂什麼?我們的事輪得到你來管?」守謙的眼睛都紅了:「我們本來就沒打算那麼早結婚,孩子的事完全是意外,」

  「出了意外就要想法子補救啊!」何媽直著脖子喊,嗓子都給喊破了:「我知道我是老古板,老古板又怎麼樣?難道你們新派的人欠了債還可以不還錢?你既然喜歡她,早一點結婚有什麼差別?說什麼你愛她,全是屁話!愛她為什麼不替她想一想,結果還要平浩來替你收拾殘局,替你背一大堆黑鍋,」

  「住口!」守謙淒厲地喊,一揮手將桌上一隻花瓶掃下地去。瓶子裡的水濺濕了厚重的地毯,鮮艷的花瓣灑得一地都是。「所以平浩是個聖人了?所以你們都怪我?怪我,嘎?那後來發生在家琪身上的事又怎麼說?難道那個就不叫殺生嗎?那個聖人就不必負責嗎?」

  平浩的臉色變得慘白了,身子一晃就又跌坐在床上。守謙還在憤怒地咆哮,但一陣急奔而來的腳步聲迅速地切了進來。玉翡緊緊地抿著雙唇在門口出現,用力地捶打著門板以喚起眾人的注意。

  「不要再吵了!」她喊:「快到醫院去!陸先生的病況危急了!」

  第九章

  醫院走廊的燈光一片慘白,以潔的唇色也是慘白的。守謙在走廊上焦躁地踱來踱去,她卻只能病歪歪地坐在長椅子上,把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平浩身上。後者擔心地摟緊了她,再一次地說:

  「你還是回去休息吧?留在這裡又做不了什麼。」

  以潔固執地搖了搖頭,勉力抗拒著欲嘔的暈眩。她也知道自己在這裡做不了什麼,可是要她留在家裡等醫院的消息,那也是她絕對辦不到的事。至少在這個地方,她還覺得自己和伯伯親近一些,還覺得伯伯真實一些。不要死啊,她在心裡奮力地祈禱:伯伯,求求你,千萬不要死啊!至少至少,不要在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是什麼時候呢?捷鐵還沒來得及發展成更大的企業,籠罩在大哥身上的烏雲還不曾完全揭開。如果你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人間,難道不覺得還有所遺憾麼?更何況小哥還沒成家,你還沒看到自己的孫子。

  一陣劇痛刺入了以潔心底,使得她必須咬著牙慢慢地呼吸,好將這陣疼楚壓平下去。走開,不要來煩我,不要在我煩心伯伯的時候!走開,等伯伯沒事了我再來料理你。走開!

  但那片頑固的痛楚不肯走開,反而更顯得清晰了。在她因等待而疲倦的心靈裡,何媽揭開的往事像錐子一樣地刺穿了她的麻木,開始以尖銳的疼痛來折磨她的知覺:

  大哥是因為家琪懷了小哥的孩子才娶她的!他是在明知家琪愛的人是小哥的情況之下娶她的!是什麼樣的心態使他作出那樣的犧牲呢?天,他愛家琪愛到那種地步,不惜以婚姻來保護她的名節,以及她腹中的胎兒呵!而她竟然還敢奢望……竟然還敢假想……

  胸中傳來的劇痛逼出了她滿面的淚水,使得平浩萬分不忍地拍了拍她。

  「伯伯不會有事的。」他柔聲安慰,雖然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你還這麼虛弱,當心把身體弄壞了!要不要先躺下來?」

  她無言地點了點頭,在長椅上側著身子躺下,伸手抹去了淚水。溫柔的大哥,體貼的大哥,善於照顧人的大哥呵!今天稍早,當他來找她、來向她解釋那則謠言的時候,她曾經以為他們之間的事有了轉機,曾經以為那表示他願意為她開放他自己。然而那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大哥之所以來找她,只是因為他不願意自己的家人因謠言而痛苦,因他的背負而悲傷……

  她緊緊咬住了牙關,腦子裡又是一陣昏眩。時間過去多久了?他們把伯伯怎麼樣了?每一聽到開門的聲音都使她驚跳,而壁上的時鐘嘀答嘀答地走個不停……

  終於,加護病房的門開了。以潔不顧一切地坐了起來,而後捧住了自己不斷旋轉的頭。那個中年的大夫輕下了口罩,還沒說話先發出一聲歎息。

  「很遺憾,」她聽見那個聲音在說:「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

  不!以潔本能地閉上了眼睛,感覺上是整個宇宙都繞著她旋轉了起來。聲音逝去了,顏色逝去了,大哥扶著她搖晃的手臂也逝去了……

  她跌入了深沉的黑暗裡。

  一陣忙亂之後,以潔被妥妥貼貼地重新安置在自己床上。平浩堅持她不可以再參與任何善後的活動,甚至還讓玉翡陪在她身邊。在身上蓋著厚毯子,床邊吊著點滴瓶的情況之下,她昏昏糊糊地又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何媽端著稀飯和小菜上樓來,將餐盤放在床頭小几上,默默無言地扶著以潔坐了起來。她的眼睛紅紅的,還有點腫。現實這才重新進入以潔腦中。一陣空茫的疼痛使她眼眸中倩不自禁地注滿了淚水。然而她的痛苦並不真切。怎麼可能真切呢?那只是醫生的一句話,而她甚至還沒看到伯伯的屍——身體!

  「吃點東西吧,小潔。」何媽舀起一匙稀飯送到她口邊。

  以潔食不知味地吃著,腦子裡同時想著伯伯和大哥,竟不知道去思索哪一個能讓她好過一點。

  「何嫣……」當何媽已經收拾碗盤準備離開的時候,以潔別了老半天的問話終於溜了出來:

  「大哥他們之間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何媽收東西的手頓了一頓。「剛開始並不曉得,是後來聽到你大哥和守謙吵架才知道的。」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你又沒有問!」

  「我有啊!」激動之下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又在一陣昏眩之中躺了回去:「我問過——」

  「你問的是家琪是怎麼死的,這和她懷誰的小孩沒有關係嘛。」何媽將手放到她的額頭上,不怎麼放心地拍了拍她:「而且我本來答應你大哥不說的。如果不是守謙鬧得太不像話,我本來也不想說的。人都死了,這種事還說它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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