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啦。我想買一組音響,卻對音響一點概念也沒有。」
「喝,音響啊!那你可真問對人了!」這句話完全在以潔意料之中。小哥從高中就開始玩音響,早都玩成精了:「我說小姐,你這音響打算拿來聽什麼音樂,又打算花多少錢在上頭哪?」
「聽那種音樂有差別嗎?」
守謙大笑了。
「那當然有差啊!如果你只想聽室內音樂,喇叭就不必太講究;如果你喜歡的是交響樂,赫!」守謙一說到他內行的事就沒個完:「我看這樣吧,你到我這兒來好了。有個實物讓你聽聽看,你比較知道自己要些什麼。」
半個小時之後,以潔已經置身於守謙的公寓裡了。
守謙的公寓她只來過一兩次,來的時候也只在客廳裡呆著,沒花什麼心思去加以注意;這一回仔細端看,便覺得這是標準單身漢的窩了。並不是說這公寓裡缺乏佈置——正好相反,佈置得十分講究。只是那講究一看便知,是室內設計師的傑作。桌上的煙灰缸已經半滿,兩隻沒洗的咖啡杯子也不知道在那兒擺多久了。襯衫更是東一件、西一件,地上甚至還有兩雙襪子!
看見以潔不怎麼滿意地皺了皺鼻子,守謙邪邪地笑了起來。
「你要真以為你小哥有那麼邋遢,那你可就錯了!」他笑嘻嘻地說:「這可是我費了不少心血才佈置出來的呢。好享受女孩子的溫柔和照顧呀。」他說,以潔立時把她剛拎起來的襯衫丟回沙發上頭去。守謙仰起頭來大聲地笑了。
「是我親愛的小妹,我才告訴你這個秘密呢。」他對著她擠了擠眼睛:「你大概不知道吧?女孩子為了在男人面前表現她們的溫柔體貼,整潔能幹,會用多麼賢妻良母的方法來淹沒你!我的房間要是不亂一點啊,她們可會失望到家了!」他「啪」一聲點起了一枝煙:「當然啦,小潔例外。你從來就是一個模範生的。」
「謝謝。被你這麼憤世嫉俗的人稱讚,我真不確定這是不是一種諷刺。」以潔幹幹地說,拿起桌上的髒杯子就往廚房走:「就算你方纔所說的是真的又怎麼樣?那本來就是人類的天性嘛,何必將它想得如此不堪呢?」
「不愧是模範生嘛,真是寬大為懷啊。」守謙笑瞇瞇地道,一面看著她和杯子裡的咖啡垢作戰:「別洗得太乾淨了!我要再弄出兩個髒杯子來安慰新交的女朋友,可還得費不少事呢。」
她啼笑皆非地橫了他一眼。
「同樣的把戲你玩久了不會膩嗎?偶然扮演一下模範生不好嗎?」她不能確定他方才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也只有順著他的口氣往下掰了:「這樣一來,你說不定還可以遇到……與眾不同的女孩子啊。」
「嘿,那可不成!」守謙笑著說:「那樣的女孩子會當真的,我可惹不起喔!」
「你打算一輩子當花花公子啊?」她找出了咖啡粉,開始上天下地地找奶精。
「我怎麼敢呢?」守謙還是一貫的嘻皮笑臉:「連華倫比提都已經打算改邪歸正了!我——小潔,你上哪去?」
「找酒啊。」以潔直直地走進了客廳,拉開了酒櫃的門:「咖啡裡加點酒很不錯的。」
「不用了!」守謙急急地叫道,趕上前來想阻止她:「我喜歡純咖啡。」他的右手閃電般抓住了以潔的右腕,但櫃門已經拉開了,以潔整個人微微地僵了一僵,伸出左手去輕觸那只藏在酒瓶之間的銀質相框。相框裡那年輕而美麗的女郎巧笑嫣然,一頭瀑布般的黑髮就像是緞子一樣地華麗。
「你怎麼會把大嫂的相片藏在這裡的?」她回過頭去看著他,祈禱自己的表情稱得上天真無邪:「小哥,你該不是把大嫂當成你的偶像了吧?」
她看見一絲輕微得難以查覺的如釋重負掠過他的眼底。他臉上的表情絲毫沒變,身體的肌肉卻放鬆了。收回了自己的右手,他悲慘地將那手放在心口上,誇張地歎了口氣。
「被你逮著了,小潔,」他愁苦地說:「我暗戀家琪暗戀了好久了。啊,天底下的美人我都愛!你要不要去參觀一下我的臥房?我牆上貼著瑪丹娜,桌上有你的相片,」
她拍了他一下,對他的說話嗤之以鼻。「典型的單身漢!」她說:「吹牛也該打點草稿嘛,小哥,我才不相信你真會在桌上擺著我的相片!」
「天地良心,你要不要進來檢查?」守謙叫屈道:「我每次碰到那種像八爪魚一樣黏人的女生,就把你的相片給她們看,說你是我的女朋友!」
「原來妹子的作用在這裡了!」以潔翻了翻眼睛:「避邪用的,呃?你為什麼不拿嫂子的相片去唬她們呢?嫂子生得那麼美,說服力一定比我強!」
「誰說的?你們兩個各有各的味道啊。」守謙神秘兮兮地說:「而且,告訴你實話罷:我以前都是用她的相片來唬人的。可是同一個把戲不能玩太多回嘛,對不對?你下回替我弄張喬小姐的相片來,我就放你自由了!」
「我還弄張何媽的相片給你呢!」以潔沒好氣地說。她和家琪「各有各的味道」?真服了這個甜言蜜語的傢伙!「告訴那些女人說,何媽是你的結髮元配,你是因為拉了很多次皮才能維持得如此年輕英俊的。」
「不成啦,這樣太敗壞我的形象了!」守謙慘叫,而後想起了什麼似的盯著以潔瞧。
「你知道嗎,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斧底抽薪。找個好女孩子結了婚,丟掉這個」黃金單身漢「的名銜,這些煩惱自然就通通沒有了!怎麼樣,」他半真半假地說:「小潔,為了佔全台灣人口一半的女性著想,嫁給小哥吧?」
以潔給了他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大白眼。
「幫幫忙,你小哥是真心誠意的地!」守謙悲慘地道:「你甚至不能假裝答應一下好讓我高興嗎?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向人求婚呢,你居然這樣對待我!唉,從今以後,你小哥是半點價碼也沒有了!」
「你是不是要我拿蛋砸你?」
守謙笑著舉起雙手來作投降狀。
「我以為她是個又賢淑、又能幹的好女孩,這才向她求婚的。」他假裝自言自語,其實嗓門放得好大:「想不到是這樣的一個潑辣貨,那還是不要娶她好了。好險,好險!她剛剛要是答應了我的求婚,我往後的日子可就難過囉!」
「小——哥!」以潔又好氣、又好笑:「你有完沒完?你什麼時候才能正經一點兒?」
「你要肯嫁給我,我就正經了。」
「你要是老擺這個猴兒樣子,娶得到老婆才奇怪哩!」她好笑地說,想著便偏過頭來看他。「小哥,你真的都沒有成家的打算啊?」
「誰說的?」他嘻皮笑臉:「我剛剛不是在跟你求婚嗎?」
再這樣夾纏下去,纏到明年也不會有結論的!和小哥在一起生活了這麼許多年,她突然發現:自己對於小哥的許多想法其實一無所知。因為他說話的方式太似真似假了。當她發現那張相片的時候,兩個人都用輕描淡寫的方式將它給揭了過去,但是……她早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小姑娘了,不可能不對它產生任何疑問的。而她相信小哥必然也十分明白這一點。這念頭電光石火般在她腦中一掠而過,她決定行險一試了。
「小哥,」她慢慢地說:「你是真的喜歡大嫂,是不是?」
守謙的身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仰起頭來大笑了兩聲。「小潔,你在幹嘛?給連續劇編劇本啊?」他笑得幾幾乎出不來氣:「哇賽,我還以為只有文學院的女生才會滿腦子稀奇古怪的念頭,怎麼你也給傳染上了?」
那種過度誇張的笑法給了以潔所需要的答案,她對著自己點了點頭。
「不是就不是,笑那麼大聲作什麼?」她淡淡地說:「喂,我們到底還看不看音響啊?」
在談論音響的時候,她可以察覺到守謙常常以若有所思的眼光在觀察著她。一直到他送她回家的時候仍然如此。然而她所有的收穫也不過就是:確知了一個她已經知道的三角關係。然後呢?然後該怎麼辦?兩個當事人守口如瓶,另一個已不可能再開口……眼前事明明白白,只是一條死巷子!
她陰鬱地推開了客廳的門。
「聽何媽說,你到守謙那兒去了?」
平浩的聲音從客廳中央傳來,使她有些意外地揚起了眉稍。都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他不是應該在房裡看那些企畫案和卷宗的麼?
「是啊。」她簡單地答:「想買個音響,上小哥那兒去見識見識。」
「談個音響談了那麼久?」
「三個鏡頭那能算久?」以潔說,逕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要跟小哥談過音響你就會知道,那些東西他可以談上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