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種生意和我們有什麼相干?」守謙悻悻然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的組件都是日本進口的!」
「是啊。日本進口的高品質零件,佔了咱們生產成本的三分之一哩。」以潔悶悶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在這種情況之下,台灣這個」腳踏車王國「的稱號頭上,頂著多麼大一片陰影?如果我們能夠結合腳踏車生產業的上游和下游,自己生產出這樣高品質的零件,」
「小姐,那要多大的資本你知道嗎?更別提技術的開發了!」守謙頭痛地說:「我們現在的做法是國際分工,也沒有什麼不好啊!打球打球,不要再談這個了!」他「呼」一聲將一個十磅重的球扔了出去。
接下來的那兩局,以潔打得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邱自濤洩露出來的事。她並不喜歡那個人,非常非常之不喜歡。但——一個人在必要的時候,是必須作一點犧牲的!
兩天以後的一個晚上,她約了邱自濤一起吃晚餐。
「蘇小姐,你今天真漂亮!」邱自濤讚美地說,對著她舉了舉杯子。他們約定的地點是一家頗為昂貴的法式餐廳,佈置十分講究,菜單上的標價自然也很可觀。邱自濤裝模作樣地點了瓶開胃酒,還指定了一個年份。
「試試看,這酒很不錯的。」他慇勤地說,挖空心思構思一些浪漫的對白:「臉頰上帶點酒意,美人就顯得更美了!」
「在這種燭光之下,你還看得出別人的臉色怎麼樣,眼力也未免太好了。」以潔幹幹地說,邱自濤大笑起來。
「幽默,真幽默!」他笑嘻嘻地說:「美麗加上才華,真是無敵的組合!你看,蘇小姐,連桌上這朵玫瑰也為了我所說的話而點頭不已呢。它在讚賞你的美麗,以及才華呀。」
幸虧晚餐還沒吃下肚去,否則以潔真不知道她會不會將它們全都給完璧歸趙。不確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捱過這一餐,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地直逼本題了。
「您太客氣了。我邀您出來是有事想要求教,想不到還讓您這樣費心。」她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存心不給對方插口的機會:「我知道這樣問很冒昧,不過邱先生,您上回提到的那位孫小姐……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您能不能告訴我?」
邱自濤的笑容凍結了一下,又咧出了一個更大的笑容來。「哦喔,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閃爍其辭地說:「蘇小姐,你是聰明人,為什麼要找這種煩惱呢?不是我要說,守謙兄少年英俊,能幹又多金,我如果是個女人,也難免要……嘿嘿。」說到這裡他乾笑了兩聲:
「問題是,這樣的男人太難釣了哪!說句不怕你傷心的話,我看守謙兄對你並不是……嘿嘿,蘇小姐,你別見怪,我這人呢就是直性子,肚子裡藏不住一點話的。你這樣年輕亮的女孩子,要什麼樣的男朋友都有,何必這樣想不開?」
侍者端著菜上來了。以潔忙在嘴裡塞了個麵包,一方面吞下自己的怒氣,一方面思考接下來的措辭。那麵包地吞得艱辛萬狀,因為對方著實敗壞了她所有的胃口。
「我——很感激您為我設想得這樣周到。」她說,擺出了一副愁腸百轉而又想勉力克制的樣子:「只是……」
「既然這樣,那你還問?」邱自濤大聲地說:「再說你現在是跟我在一起耶!當著我的面一直問另一個男人的事,不是很禮貌吧?」
豬!以潔不屑地想:他以為我是半點世面都沒見過的小土蛋啊,這麼三言兩語地就想唬住我?「我方才問的可並不是」另一個男人「呀,邱先生,」她淡淡地笑著說:「如果您不健忘的話,應該還記得:我問的是那位孫小姐吧?」
邱自濤笑了起來。「那是我失言了,該罰,該罰。」他急急地喝了一口酒,眼睛微微地瞇了一瞇。這個小妞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好應付呢,他不動聲色地想,嘴裡頭呵呵地接下去:「那位孫小姐有什麼好問的嘛?守謙兄身邊出現過的女伴不知道有多少,你要這樣一路追問下去的話,再問幾十個人都不會有結論的。來來,吃飯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是這樣麼?」以潔淡淡地笑了起來:「不過隔上這樣久的時光,你還一見我小哥的面便問候那位孫小姐,想必這位小姐是很不尋常的了,所以才會令您這樣印象深刻呀。」
「那——倒也說得是。」發現他前頭用過的策略都行不通,邱自濤立時換了個方式:「那位孫小姐是很與眾不同的。長得很美當然是不用說的了。她看起來很……清純,很天真,很……不食人間煙火。臉上的表情總是很憂鬱的,」
言下之意,這位孫小姐跟你蘇以潔正好南轅北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典型,所以你蘇小姐還是趁早死心吧。以潔有些好笑地想著,卻不期然感覺到了一陣難堪。但,並不是為了小哥,而是……她甩了甩頭,伸手抿了一下自己才剛過耳下的短髮。
「這麼說,她想必有一頭鳥溜溜的秀髮囉,像言情小說裡描寫的那樣?」她說,希望聲音裡注入了足夠的酸意。
「是啊,很漂亮的一頭長髮哩。」邱自濤沒忽略掉她臉上一閃而逝的痛楚,決定再加一點作料給她:「而且你知道嗎,那位孫小姐是個有夫之婦呢。可見守謙兄的胃口……嘿嘿。」
「什麼?」以潔驚得手上的叉子撞在餐盤上,發出噹的一聲脆響。邱自濤得意地笑了起來。
「是啊,是個有夫之婦。」他慢條斯理地說:「我注意到她手上戴了個結婚戒指。起碼有兩克拉重的一顆鑽戒,周圍密密地鑲了一圈紅寶石。」
第六章
以潔拿頭痛作借口,匆匆地收東掉了這頓晚餐,跳上計程車就離開了餐廳。她也知道「頭痛」是個極無創意的借口,但是管他的呢,她反正只想擺脫那個姓邱的豬八戒。虧他還打算「開車送她回家」,開什麼玩笑!真要上了他的車,那後果還堪設想嗎?
計程車在家門前停了下來,以潔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抓住了鐵門的把手,將自己的身子靠了上去。重達兩克拉、外頭鑲著一圈紅寶石的婚戒……那是伯母生前最喜愛的戒指之一,大哥結婚時伯伯送了他們作為結婚禮物的。再加上夢一樣的長髮,幻一樣的眼睛。錯不了的!家琪……那女孩子果然是孫家琪!
以潔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真的覺得腦子裡開始作痛了。她本來以為守謙和家琪之間的交往是家琪結婚以前的事,但現在……
各種各樣的可能同時間擁入以潔腦中,使她無法自己地捧住了頭顱。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是不是一開始大哥的「橫刀奪愛」所造成的?而他們之間的事大哥知道麼?如果知道了……
才剛剛想到這裡,小門「嗒」一聲開了。以潔嚇得跳了起來,對方也發出赫的一聲驚叫。
「我的天哪,阿彌陀佛,你站在這個地方作什麼?」何媽一面拍著胸口一面問:「我這條老命都給你嚇掉半條了!」
「我——我——」以潔吞了一口唾沫:「何媽,你……你知不知道嫂嫂……」
「什麼啊?」何媽低下頭去,將手上拎著的垃圾袋放了下來:「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怎麼你最近一直在翻這些老帳?」
又來了!以潔歎了口氣。她早該知道向何媽問事情就會變成這般模樣。一個月前,自她決定追究出當年真相的那天開始,她才剛剛向何媽提了個頭,這位歐巴桑便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小潔啊,怎麼你也來聽信外頭那些人的胡說八道?你大哥的為人怎麼樣你是最清楚的了!」她一句話以潔的問話全堵了回去:「你大嫂是車禍死的啦,其他還有什麼?」
「可是……大哥和大嫂的感情好不好呢?」她當時不肯死心,兀自追問。
「很好啊。」何媽簡單倒說:「你又不是沒看過他們在一起的情況,你大哥像是會欺負老婆的人嗎?」
回思大哥和嫂子在一起的情況,以潔緩緩地搖了搖頭。她當時年紀雖然還輕,卻也知道家琪對大哥是沒有半點恐懼、厭惡或排拒的,雖然也不是非常的親匿。倒是大哥還來得開放許多,人前人後對她呵護倍至。不,大哥絕沒欺負了家琪什麼,不可能的!
從何媽這兒問不出什麼來,那麼伯伯呢?不,不能問伯伯。不能在他需要靜養的時候。我必須另外想法子。我必須!
幾天以後的一個晚上,她給守謙撥了個電話。
「小哥,好難得你晚上會在家!」她的笑聲清脆:「有件事情請教一下可以不可以?」
「哇賽,我們的女秀才居然有事情要請教我,這麼拉風的事幾百年才有一次,我怎麼敢說不可以?」守謙笑著說:「什麼事兒說來聽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