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好大的膽子!」拓跋若蘭氣勢洶洶。如果不是礙於元扈在場,她一定會用鞭子抽花這狐媚少年的臉!
該死!乍聞這高亢的女聲,他就知道是拓跋若蘭來了。見鬼,他差點就讓姬玉就範了!拓跋扈再次詛咒,終於勉強自己放開了對她的鉗制。
因為缺乏新鮮空氣而有點昏沉沉的姬冰玉緊張地抓住微微有些敞開的衣領,如蒙大赦地縮進一個角落:她從未想到原來作為一個「男人」也是這樣危險的,何況——她忽然認出了這個在仲玉的婚宴上差點鞭打自己的鮮卑公主。她知道被捕與自首之間的差別,她不可以被公主發現,於是她把自己縮得更小。
「他是誰,為什麼你和他在一起?」拓跋若蘭不能忍受他寧願要男人也不要自己的事實。「獨孤蘇!誰允許公主擅入我的房間!」拓跋扈不理她,逕自向獨孤蘇興師問罪。「是……是公主一定要進來。」獨孤蘇小心地辯解,這個拓跋若蘭撒起潑來可是誰也擋不住呀,可拓跋扈的低吼也讓他差點沒嚇死。
「罷了,出去吧。」拓跋扈的語氣稍霽。
「元扈!」拓跋若蘭不依地叫道。從繁華的京城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荒漠小鎮,她這一路的辛苦才不是為他這冷冰冰的招呼呢!「他是誰?」她用鮮卑話問。
「她——」拓跋扈習慣冷漠的唇畔泛起一抹笑,他同樣用鮮卑話回答,「是我要珍惜一輩子的人。」
「什麼?!」拓跋若蘭與獨孤蘇同時發出驚呼:鮮卑族最英武的男人,堂堂佐政王居然愛上了一個異族男孩!
獨孤蘇近乎呻吟地歎了口氣,他想王爺一定是鬼迷心竅了,他不該讓王爺和這個叫姬玉的少年一同留在沙漠裡的。這都是他的錯!獨孤蘇自責。
「不可能!你怎會愛上一個男人!」拓跋若蘭驚呼出聲。
只有不通鮮卑話的姬冰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我愛她。」拓跋扈仍用鮮卑話回答。他的眼神狂野,而語氣卻冷靜到了極點。「他只會玷污我們高貴的血統!」拓跋若蘭尖叫,她從未想過元扈會為了一個男孩不要她!鮮卑族一向重視血統,身為皇族的拓跋族更是如此。就血統而論,拓跋若蘭確是少數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可是——他該放了她嗎?他又怎能忍受見她投入別人的懷抱?
「我會考慮。」
「元扈……」
「出去!」
雖然拓跋若蘭還想說什麼,可從未有人敢違背拓跋扈的命令,即使她身為嬌貴的公主也不敢承受觸怒拓跋扈的後果。當下只有乖乖出去。
「該死!」拓跋扈的拳頭幾乎洞穿寸半的木板,要他放棄她,他做不到!沒有注意姬冰玉被他嚇到的樣子,他狂怒地衝出去。
不多時,外面響起疾風一般的馬蹄聲,姬冰玉聽得出那是他的黑駿馬。
他居然為了一個賤民,這樣對她!
拓跋若蘭奔出那間小屋時淚水不禁模糊了雙眼。
「蘭公主……」獨孤蘇緊隨其後。
「滾開!」除了皇帝哥哥與元扈,她拓跋若蘭可從來不買任何人的帳。
唉,事情怎會弄成這樣?!
獨孤蘇歎息。作為謀士他深知公主下嫁重要性,可現在王爺卻一手把事情弄砸了。為今之計,他只有寄希望於王爺對這個美麗的少年只是一時迷惑了。
大漠的夜真涼呀。
姬冰玉迷迷糊糊地想,他一離開似乎連屋裡的溫暖也隨之離去了。疲倦很快征服了她,迷迷糊糊中火盆好像滅了。寒冷把她的指尖凍得麻木了,可她仍不想動彈,於是把身子蜷得更緊了。
他去哪裡了?
她迷迷糊糊地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習慣他在身邊了。
夜半時分,拓跋扈筋疲力盡地策馬回來。胯下的黑馬同他一樣疲倦,汗水順著馬鬃直往下滴。
就在兩個時辰前,他決定了自己的婚事,可現在他卻暴怒得想把一切摧毀!該死的血統,該死的門第,該死的……
他的怒火在他邁進房間的一剎那停住,這些天來他已習慣在她面前溫柔。屋裡的蠟燭已經熄滅,拓跋扈掩上門靜靜地立在黑暗裡,等待視線習慣屋裡的黑暗。然後他發現屋裡冷得像冰窖,火盆裡一點火星也沒有了,而她則蜷縮在離他不遠的角落睡著了。該死!她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當他抱起她時,拓跋扈發現她的冰冷超乎他的想像。不顧觸及她的冰冷所帶來的顫慄,他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
她不安地輕掙了一下,而後睜開了星眸。他以為她醒來了,可誰知她只朦朧地看了他一眼,呢喃了幾個字就又睡了過去。
讓他好笑的是:她喊的居然是「阿爹」,可立刻一種近乎嫉妒的情感席捲而來。老天!他居然和她的阿爹吃醋!
「你是我的,我不許你離開。」
他擁著她躺在黑暗裡,因為寒冷他們又如在慕容律營中的破氈帳裡那樣——親密而沒有距離。
在那樣的艱苦裡,唯一能有的是生與死的掙扎,什麼男女界防、尊卑地位都能很輕易地拋到腦後。
而他——他是多麼喜歡這種擁有她的感覺呀。
拓跋扈的黑眸在黑暗裡閃亮,這只代表著誰敢打她的主意誰就死定了。
「拓跋扈——!」
拓跋若蘭至少抽爛了三個從人的臉。
雖然就在兩個時辰前,她才剛得到了元扈的允婚,可——他怎能這樣對她!
做他的妻子是她從小的願望,可她不要只是他延續血脈的工具!
拓跋若蘭趴在桌上放聲大哭:她可以容忍他的冷淡,可以容忍他關心政事永遠勝與關心她,甚至可以容忍他暫時不愛她,可是她不能容忍他愛上了別人!
「公主……」聽到哭聲,她的乳娘呼蘭氏慌張地進來。
「乳娘,我該怎麼辦?」呼蘭氏一直是她的心腹。
「也許是我們逼得太緊了,只要我們適時改變戰略,那個妖妖嬈嬈的賤人一定不會是公主的對手。」呼蘭氏獻策。
也許真的是逼得太緊了,否則論出生、論地位,她沒可能會輸給那個瘦弱少年的,何況他甚至連女人也不是。
「所以我們還是聽王爺的話先行回平城去。」呼蘭氏建議。
「可單獨留下他們,我怕……」拓跋若蘭仍在猶豫。
「您忘了太后當初是怎麼坐上皇后寶座的嗎?」呼蘭氏笑得奸詐,「一旦王爺恩愛具弛,這小鬼還不是我們掌中的魚肉嗎?」
愁雲淡淡雨瀟瀟,暮暮復朝朝,誰說閒愁易拋去?
大漠的深秋漸漸過去了,姬冰玉心的冬天也漸漸來臨了。
這些日子裡,拓跋扈載著她徜徉在沙漠的歷史裡。沒有戰爭沒有責任,有的只是沙漠駝鈴,藍天白雲……
雖然拓跋若蘭早在七天前就回平城去了,可公主帶來的陰影並未隨著公主的離去而離去。不安比大漠的風沙更惹她憔悴,她常常忍不住自問:他究竟是誰?為什麼連刁蠻的公主也要聽他的命令?
這天晚上,姬冰玉新浴罷了,正坐在銅鏡前梳理她的黑髮,他來到了她身後。「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接過她手裡的木梳,他輕輕地替她梳理那一頭烏黑的青絲。「明天?」姬冰玉失神了:這麼快,她這偷來的快樂就要歸還了。
「漠北的冬天就要來了。」他擔心她單薄的身子會承受不住漠北的嚴寒,而且他離開平城的日子也太久了。他接獲密報,說齊國的密使已到平城;柔然主阿那瑰也派了專人來商議結盟的事,還有……
不過他不打算讓她知道這些,他只要她愛他一如愛一個普通人,不因為權不因為勢,只單單純純地愛他這個人。
他曾以為天地間他找不到這樣一個人,誰知天地茫茫,竟讓他找到了她!「這樣啊……」姬冰玉又怔怔地出神了:天氣轉涼了,不知仍在大牢中的父母可有衣穿可有被蓋?而仲玉、宮泰他們有怎樣了?
「不許出神!」也許他有些霸道,還有些不講理,可他實在是無法容忍她的心有所繫:他不許她心裡還裝有別人。
他不能忍受她的疏離,伸手摟過她,強要她靠在他懷裡。
遙遠的地方有一縷笛音悠悠而來,勾起了姬冰玉心中極古遠的回憶:大漠的星光,大漠的月,大漠裡疾駛而過的白馬……
「看,那顆流星……」拓跋扈擁她在窗前。
「流星……」她顫抖了:莫非真有前世輪迴?那前世她與誰並轡在沙漠上馳過?
——他嗎?
姬冰玉迷惑了。
「小心著涼。」拓跋扈更緊地摟住她,擁自己的體溫替她驅散她的寒冷。可是,她心中的寒冷又有誰能驅散得了?
而他懷裡的溫暖她還能擁有多久?
第五章
九月的一天,拓跋扈一行靜悄悄地回到了北魏的京城——代北平城。
離開平城不過兩個多月,可姬冰玉卻感覺似乎離開了一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