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個時節木蘭應該已開花了,怎麼連花苞都未見?
樊穹宇的眉頭微蹙,還是需要找一個深諳草木習性的人來照顧才好。
※ ※ ※
隔日,老霍很快就替樊穹宇找到一個伶俐的年輕人,近傍晚時,他喜孜孜地把年輕人帶到樊穹宇跟前。
「瞧,這個小伙子不錯吧!」老霍才高興地介紹完,樊穹宇卻只是打了個手勢,領著那人來到後山的木蘭樹前。
「這是什麼樹,你知道嗎?」樊穹宇面無表情地詢問。
「咦?」仰望著極高大的樹木,小伙子當場傻在那裡。
樊穹宇不悅的目光橫了老霍一眼,立刻撇下他們離去。
連續幾日,老霍發現什麼叫做「最好是找個懂園藝的」,「懂園藝」分明是樊穹宇選僕役的必要條件,樊穹宇根本不是在找照顧他的人手,他要找的明明就是園丁!
偏偏木蘭樹在日朔國並不是很常見的樹,小小的崎城也沒那麼多園丁,連續一個多星期,一個個找來的人都在那一句拷問下鎩羽而歸。
「穹宇,你未免太刁難了吧?木蘭樹不開花的時候,任誰都難以分辨出它是棵木蘭樹,更何況天下草木可不只千百種,你非要別人叫得出它是棵木蘭樹,這樣要我怎麼找人?你是要找照料你的人,可不是要找照顧樹的人耶!」老霍抱怨。
樊穹宇面對老霍的抗議,只是冷冷地回道:「我記得往年木蘭初春都會開花,不知道是天災還是人禍讓它兩年都不開花,我很想知道。」
只是這淡淡一句話可比冰錐刺入老霍心裡,天啊,我是他口中的「人禍」嗎?
老霍大氣不敢喘一下,只得愁眉苦臉道:「曉得了,曉得了,就算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一定替你找來就是。」
又隔了兩日,老霍問遍全城一無所獲,但這天午後,老霍總算領了一個聽說對草木知之甚詳、城裡名醫強力推薦的少年回來。
「穹宇,這次應該可以的,這少年對草木的知識據說連城裡的名醫古大夫都甘拜下風。」老霍敲了敲房門,進去樊穹宇所在的藏書閣。
樊穹宇一襲銀白色錦袍,斜倚著書架看書,聽到老霍此言,他將手裡捲起的那一冊書隨手放到旁邊的胡桃木桌案上,「讓他進來。」
「進來吧,這位是樊穹宇大人。」老霍把一個低著頭身材嬌小的青衣少年從門外拉進來。
「你好,我姓玉,單名一個草字。」習慣當公主了,玉草不太知道要怎樣稱呼對方,又要如何稱呼自己,她盡可能地把姿態放低,卻不知這聽起來仍然不像一個僕役會做的自我介紹。
沉默片刻,沒有聽到任何回應,玉草怯怯地抬起頭來,立刻跟樊穹宇四目交接,玉草和樊穹宇都不由得一僵。
這不是那天好心幫助她的大俠嗎?玉草眼睛顛時一亮,終於有報恩的機會了。
但相認的另一方並沒有一點好心情,樊穹宇撇開眼神,極度冷漠地道:「老霍,帶她回去。」
「嘎?」老霍和玉草異口同聲驚道。
「為什麼?連問都沒問……」老霍一頭霧水。
「我不用女的……」
「什麼?他是女的?」老霍訝異地倒抽一口氣,他轉過頭,這個干扁四季豆似的少年哪裡像個女的?別說身材了,這臉蛋看起來也是男女莫辨。
玉草聽了樊穹宇的話可是有如青天霹靂,她本來還覺得這個男人是個菩薩,現在卻覺得他分明是阿修羅,怎麼會用這麼差勁的態度一口回絕她?是女的又怎樣,難道他以為她很想當個女人嗎?
她急道:「我雖然是女的,可是我真的很會照顧花草,請讓我試試看好嗎?」
「滾!」樊穹宇並不搭理,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書,徹徹底底忽略玉草的請求。
怎麼這麼惡劣?!玉草簡直氣得愣住了。
看了樊穹宇這樣,老霍知道爭取也沒用,樊穹宇的確從來不會在身邊安置任何女人,他安慰地拍了拍玉草細小的肩膀道:「不好意思,我沒搞清楚妳是個姑娘,害妳白跑一趟,我送妳離開吧!」
玉草眼眶略微一紅,硬是站著不肯動,好不容易有機會當個園丁,為什麼是被這麼不公平的理由回絕?她不服氣。
「走吧!」老霍再度拍拍她。
這一拍可把玉草到日朔國以來連日的辛酸都給拍出來,她終於按捺不住地甩開老霍的手,憤怒地對樊穹宇吼道:「我從月國千辛萬苦地跋涉到這裡,就是因為聽說這裡尊重女人,女人可以很平等地跟男人一樣工作,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人家還說什麼你們的皇后很偉大,開創了前所未有的女人執政風潮,都是不值一信的謠言,今日我才充分見識到!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個好人……」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玉草自從離開客棧後,是古大夫同情她無處依靠,才收她做助手,但她多麼想靠自己的能力做事呀!結果連評估她的能力都還沒評估,就以「她是女人」駁回,那她辛辛苦苦逃婚為的是什麼呢?
「別說任何侮辱皇室的話,不然妳的下場會很慘。」樊穹宇危險地瞇起眼睛。
玉草聽了這句飽含威脅的話,身子禁不住瑟瑟發抖,但還是勉強勇敢地瞪著樊穹宇,她連逃婚都敢做了,天下事還有什麼可怕的?她不斷在心底鼓勵自己。
真是怪女人!明明就很怕他,卻還邊發抖邊瞪著他,樊穹宇覺得憤怒的玉草就像是一隻汪汪叫的幼犬,不僅沒達到威嚇的效果,反而顯得可愛。
從玉草口中說出來的話,聽得出來她受過十分良好的教養,那日怎麼會淪落成乞兒流落街頭?又怎麼會跑來應徵園丁呢?樊穹宇眉頭略微一揚,他有點好奇。
「妳是月國人?」樊穹宇傲然問道。
對上樊穹宇那雙冰巖般熠熠發光的眼眸,玉草覺得實在美得無法逼視,她氣弱地答道:「對,我是月國人。」
「幾歲?」樊穹宇又問。
問這個幹嘛?分明踩到她的痛腳!可是玉草還是抗拒不了天性裡的溫馴,乖乖答道:「二十二。」
樊穹宇上下打量了玉草,雖然像個小女孩,但她不是個小女孩,那圓圓的眼睛裡有著一股與外表不相符的毅力。
一個月國女子會獨自跑來異地,想必抱了什麼樣不為人知的決心吧!
樊穹宇很少信任女人,但他覺得這個女子是個會把答應人家的事徹底做好的人。
沉吟片刻,樊穹宇道:「好吧,既然妳已成年,又要求得到跟男人一樣的尊重,那我也給妳跟男人一樣的機會。我要找一個嫻熟園藝,同時能偶爾照料我生活起居、做菜洗衣之類的人,一個條件不行,就沒得商量。」
玉草綻出笑容,「絕對沒有問題,請讓我試看看!」
「別高興得太早。」樊穹宇毫不留情地潑下一桶冷水。
於是,樊穹宇領著玉草和老霍,照例又來到後山的木蘭樹下,夕陽餘暉中,木蘭樹高大壯麗,枝葉扶疏地向兩側伸展,樹葉空隙間俱是閃閃金光。
「哇,好美!」玉草驚不住讚歎出聲,月國的庭院裡植滿了木蘭樹,可是她從未見過這麼高大的木蘭樹,她興奮得忘了身邊還有旁人,直接衝上前去。
「我可以抱一下嗎?」玉草跑到樹前才後知後覺地煞住腳步,回頭懇求樊穹宇。
樊穹宇眼神流露一絲溫暖,接著瞬間回復高深莫測的面容,只是輕輕頷首。
奇怪?穹宇不問那小妮子這是什麼樹嗎?老霍疑惑地瞟了樊穹宇一眼,卻只見樊穹宇注視著玉草,看著她雀躍地兩手抱住高聳的木蘭樹,這樹幹很粗,她沒有辦法整個環住木蘭樹,但仍舊緊緊抱著。
這姑娘雖不美,倒也挺可愛的嘛!老霍一邊偷瞄樊穹宇臉上的表情,一邊心裡暗想。
「你們這裡怎麼會有種滇藏木蘭?」玉草的手臂沒有放開木蘭樹,絲毫不怕髒地整個人貼在樹幹上。
「滇藏木蘭?」老霍重複了一遍,從沒聽過這麼饒舌的名字。
「對呀,這是非常珍貴的品種,原產在中土的滇藏邊境,因為非常美麗,所以有許多人試著移植過,但沒移植得像你們這棵這麼成功。」
其實,月國皇宮內的御花園也有幾棵滇藏木蘭,但月國的氣候不太適宜,那裡的滇藏本蘭長得頗為矮小,所以,玉草看到遠棵這麼巨大的木蘭樹,簡直看癡了。
樊穹宇靜靜地走向前幾步,「這樹本來每年初春都開花,這兩年卻未開花,妳知道為什麼嗎?」
玉草蹙起柳眉,抿起嘴巴思考,接著蹲到地面,從衣袍裡掏出一把小鏟子掘了掘樹根旁的土,又用手抓了一把握一握、搓一搓。
「這像個姑娘家嗎?」老霍喃喃道,日朔國有很多女子也會射箭騎馬,巾幗不讓鬚眉,但這樣不怕弄髒的蹲在樹下挖土的姑娘他還是頭一回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