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似的!樊穹宇忍不住心想,他的眼神意外流洩一絲好笑。
雖然這個女子很嬌小,臉蛋又像個陶偶,但看她的眼神,那並不是小孩子的眼神!無論如何,他今夜就無法睡在這裡了,本來以為是個小男孩才會把她帶進客棧來的,樊穹宇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樊穹宇一把把倒在地上的玉草拉起,他的面容依然冰冷,但玉草可以感到沒有迫人的寒峻,雖然沒那麼可怕了,可是迭遭事變的玉草已經虛脫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好吧,要殺要剮隨便他了。玉草閉緊眼睛,把心一橫。
等了許久,沒有預期的大難當頭,玉草睜開眼睛看到樊穹宇泰然自若地走到浴桶旁,拾起一旁乾淨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真詭異!我竟然跟一個大男人共處一室,靜靜站在這裡看他穿衣服,不就是肚子餓,怎麼發展成這個局面的?」
樊穹宇邊穿衣服邊靜靜聽玉草的「心裡話」,這個女的到底有沒有發現,她正在自言自語?
「可他好像救了我一命,我是不是該謝謝他?」玉草攢緊眉頭繼續喃喃道。
「不用謝了。」樊穹宇淡漠地說,一手已將被玉草弄髒的衣物折好抱在手中。
玉草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得更圓,這男人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嗎?為什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妳在這兒等著。」這句話是個令人無法反抗的命令,樊穹宇打開房門走出去,剩下玉草呆愣愣地杵在原地。
非常乖巧認真地等了一會兒,她的頭腦漸漸恢復正常運轉,從踏入日朔國以來的一幕一幕,慢慢浮現出來。
自己實在太天真了,這樣不顧一切衝到日朔國來,餓成那個樣子,還真是生平首次經驗!
想到這裡,她剛才怎樣悲慘地倒栽蔥掉到橋下,後來又怎麼吐到這個男人身上,半夢半醒間被帶來客棧……一大堆讓人想鑽進地洞裡的事終於慢慢看得清楚。
不是道謝,應該先道歉才對!玉草做出這個結論,那個男人雖然看起來冷冷的,卻是個正人君子。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玉草打開門,意外看到客棧的僕役們搬了另一個大浴桶站在門外。
「這是……」玉草一臉迷惑。
其中一名僕役有禮地回答,「這是剛才那位公子請小的替妳燒的洗澡水,還有他交代我們把這個包包拿給妳。」
僕役們把大浴桶搬進來的空檔,玉草直接打開包包,是幾件簡單樸素的女性衣裳,還有一袋沉甸甸的銀兩,包包裡還躺著一張紙箋。
「已付了三天份的住宿費,敬請好好休息。」玉草念著紙上簡短的字句,心裡頭泛起的溫暖讓她鼻頭無法呼吸。
逃婚以來終於遇到不錯的事情了!就在她差點以為自己要客死異鄉的時候。看來老天爺並未拋棄她嘛!她的眼眶不由得紅起來。
「請問那位公子叫什麼名字?你們知道嗎?」玉草急急問道,要好好跟他道歉和道謝。
「不曉得耶,他不是跟客人妳一道的嗎?」僕役們一問三不知。
「喔,那沒關係,謝謝。」玉草點點頭道謝。
也罷,一輩子記住曾有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人這樣義不容辭地伸出援手,以後當遇到相同困境的其它人,換自己來當那個不求回報的陌生人,這樣也是一種報答方式,這是老園丁告訴過她的。
玉草舒舒服服地泡進浴桶裡,暫時她什麼都不去想,等明天吧,明天她一定有力氣重新開始一個嶄新的人生。
※ ※ ※
崎城的邊界靠近山腳處,有一座巍峨的府邸,城牆是素淨的米白色,屋簷是上品的深茶色琉璃瓦,氣派叉莊嚴。城裡的人都知道,這個府邸在二十年前不過是一個破舊的小茅草屋,屋旁有一棵先人栽植的巨大老樹。
茅草屋的主人在二十年前死於饑荒,但二十年後有人買下了這方圓百里,建立了「樊御府」,當年茅草屋的貧窮夫妻遺下的孤兒,成了當今皇帝的左右手一品御前行走,但城裡的人甚少見過這位大人,或者是他們見過、接待過,只是從來不知道。
如今相隔兩年,樊穹宇靜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府邸,他沒有敲門,反正沒這必要,他知道這個府邸這麼巨大,老霍聽到敲門聲後,恐怕要跑上許久才能過來替他開門,所以,就依他向來習慣的方式,他輕輕一使力,翻過自家的圍牆。
庭院慘不忍睹地荒蕪一片,令他心頭有一絲落寞,由於他長年居住在皇宮,不忍在這裡設置一堆僕役守著這座空府邸,因此只讓以前的手下老霍一家人住進來,順便照顧房子,老霍一家子才幾口人,庭院總是顧不到的。
本來他可以不用把府邸設在距離京師大老遠的崎城,但這裡畢竟是父母當年的住處,他就算不能常住在這裡,也想讓這座府邸一直留下來,這裡是他心頭思憶的寄托之處。
「老霍!」樊穹宇走進飯廳,拍了拍正在用餐的老霍的肩膀,老霍嚇得彈跳起來,筷子當場掉到地上。
「拜託,我的好大爺,你每次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回來嗎?好好一個大門你不走,非要這樣偷溜進來!你再這樣多回來幾趟,我恐怕會先被嚇得一命歸陰了。」老霍無奈地看著樊穹宇。
樊穹宇臉上毫無愧疚之意,只是泰然自若地拉了老霍身旁的椅子坐下,道:「那你最好住得離大門近一點,我可沒那閒工夫要回家還得先等你跑完半片荒野來開門。」
「聽這語氣好像在怪我把庭院變成荒野,喂,這真的不是我的錯……」老霍一臉哀怨的正要申辯,已被樊穹宇制止。
「我曉得,我不在意。」樊穹宇的眼神淡淡一瞟。
看這表情老霍知道這個話題應該要停止了,雖然他跟樊穹宇有十幾年的袍澤之情,但有時他還是很怕樊穹宇。
老霍尷尬地搔搔頭,「謝啦,總之,歡迎你回來!」老霍笑開了嘴,拍了拍樊穹宇的手臂,「這次要住多久?」
「這回恐怕要待上個把個月吧!」樊穹宇疲累地用手揉一揉眉心,待到那個驕蠻公主神智清醒為止。
「待這麼久啊?該不會是被皇上放逐了吧?」老霍取笑道。
樊穹宇睨了他一眼,道:「真是被放逐的話,那還比較好。」
這一回答可勾起老霍的好奇心,該不會是什麼逼婚之類的桃花事件?憑他主子的臉蛋,這類糾紛向來是層出不窮,但他還沒來得及問下去,他的妻兒已進來。
「樊大人,您回來啦。」一個溫柔的胖婦人懷裡抱著一個嬰兒,手裡牽著一個七歲大的小男孩進來。
「嗯。」樊穹宇淡然地點點頭,沒想到老霍的妻子又生了一個孩子,這次可能得找個人來府裡幫忙,不然他這趟回來肯定會累到霍嫂。
樊穹宇默不作聲地思考,不苟言笑的面容彷若千年寒冰,霍嫂有些不安地看向老霍,難道是她哪裡惹樊大人不高興嗎?
老霍微笑地對著霍嫂搖搖頭,他知道樊穹宇只是性情孤冷了一些,再加上臉上沒啥表情,可能有時候連樊穹宇自己都沒意識到。
「穹宇,你嚇到我的老婆了!」老霍佯裝生氣地指控。
樊穹宇抬頭看了一下滿臉通紅的霍嫂,勉強拉扯嘴角微笑,「抱歉,我在想事情。」
霍嫂連忙慌張地拚命點頭。
為了減輕霍嫂對自己沒來由的懼意,樊穹宇隨口問道:「這兩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大的叫阿定,小的我們還沒命名呢。」霍嫂熱切地回話,她對樊大人一向是又敬又怕。
「你們要照顧阿定和嬰兒,再加上我這一回來,可能會太辛苦,我想叫老霍明日上城裡替我聘個人手來。」
「不會辛苦……」霍嫂急忙搖頭,卻被老霍阻止。
「妳就別對穹宇客氣了,他這傢伙有得是錢,又不用養家,趕明兒我就幫穹宇去雇個人手來。對了,穹宇,一個真的夠嗎?」
「嗯,綽綽有餘。」樊穹宇點了點頭,他在宮裡的身份是照顧皇室安危,一個人早就獨來獨往慣了,「不過,最好是找個懂園藝的。」
「懂園藝?」僱人手到底是要照顧他還是要照顧庭院呀?老霍有些納悶。
「對,最好懂園藝,反正你幫我找來就得了。」樊穹宇逕自拿起筷子用膳。
老霍無奈地摸摸鼻頭。好吧,看來穹宇還是對庭院變成荒野這件事在意得不得了。
跟老霍一家人一道用完晚膳後,樊穹宇走到後山散步,一整片荒煙蔓草中,唯有那棵老樹仍直挺挺佇立在銀白月光下。
這棵老樹是曾祖父那一輩手植的,據說是從海外移植來的木蘭樹,如今已有十個人身長這般高,前所未見,高得不可思議,事實上日朔國內偶爾也見得到木蘭樹,可這麼高大的確實沒有,父母因此總說這棵樹是傳家之寶。
樊穹宇走近樹幹,用手觸摸較一般樹還要光滑的樹皮,看來,老霍有記得他的吩咐好好澆水,他知道雖然庭院荒蕪了,但唯有這棵樹,老霍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