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和碩端敏公主,整得我一個晚上不能入睡。」
終於捱到天將明時,天井中傳來轎夫壓低聲音的說話聲;靖斯知道父親上朝所坐的轎子已經準備妥了,他離開書房,把赤雷從馬廄裡拉出來,騎上它準備和父親一同進宮。
當他看見納蘭德敘慢慢步進天井,便開口請安:
「阿瑪,早!」
一見靖斯裝備齊整地站在天井中,德敘吃了一驚。
「為什麼今天這麼早?」
「昨天一夜沒睡,乾脆不睡了,早點進宮也好。」
「一夜沒睡?」德敘打量著靖斯的臉,悄聲說:「昨天春圍狩獵難道不累嗎?還是為了……端敏公主?」
靖斯苦笑了笑當作回答。
「今天你別進宮,我會找個機會替你向皇上告假,一切等婚事辦完了之後再說。」德敘不容分說地替靖斯決定。
「阿瑪,沒這麼嚴重吧!」靖斯只覺得父親未免大大驚小怪了。
「總之,你不許再進宮,萬一又遇上端敏公主就不妙了!」德敘刻意壓低聲音說:「許多貴族士紳的子弟談娶公主而色變,歷朝迎娶公主之門,往往在公主權勢的高壓之下,不是絕嗣,便是滅門,靖斯,你該明白我的苦心,我不希望你娶了公主之後,過著男卑女尊的日子啊!難道你想以後為了見妻子一面,還得經過召見、經過安排才見得到嗎?」
靖斯深抽了一口氣,父親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無法答辯。
「再過十天,你就要成婚了,這十天之中好好聽我的安排,不要給我惹出事端了,行嗎?」
「後天皇上為公主辦的壽筵總不能不去吧!」
「我去就行了,總之,你絕不能進宮,聽見了嗎?」
「是!」靖斯低沈地回答。
「最好老天保佑端敏公主不會再提起這件事了!老天保……」德敘哺哺自語著,他彎身坐進轎子裡,在轎夫一聲吆喝中,啟程前往皇宮上朝。
靖斯拍了拍赤雷的脖子,看天色已漸露曙光,索性翻身上馬,騎著赤雷朝郊野的大道上飛奔。
儘管成婚之日在即,靖斯的情緒卻明顯地起了微妙的變化,其實,他心裡一點也不討厭端敏公主,甚至以為娶她為妻或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壞!
端敏對納蘭靖斯的好感與好奇心,著實累壞了入畫的一雙腿,接連著兩天,往返奔波於乾清宮和延禧宮之間,就為了打聽納蘭靖斯的消息,就算是芝麻綠豆大的事,端敏都想知道,偏偏入畫問遍了乾清宮中所有的侍衛和太監,只得到了一個令端敏失望至極的答案:就是納蘭靖斯請長假了。
至於納蘭靖斯為何突然間請長假,所有的人都對這件事表示一概不知,端敏的好奇心哪是這麼容易就能擺平的,無論如何,她都要入畫去找出一個答案來給她,入畫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在乾清宮四周轉個不停,只要見到人,她就會拉著拚命問:「知不知道納蘭靖斯幹什麼去了?」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入畫問到了替納蘭德敘抬轎的一名小廝,小廝不知事情的嚴重性,隨口答了句:「大少爺請的是婚假呀!過幾天就要成親了。」
人畫一宇不漏地將小廝的話轉述給端敏聽,原以為端敏會因此而失望,斷了下嫁納蘭靖斯的荒唐念頭,沒想到端敏非但沒有失望,反而生出奇想來,就算當不成納蘭靖斯的元配夫人,也情願當他的妾。
總而言之,她就是決定要嫁納蘭靖斯了。
端敏十八歲壽辰這一天,入畫十分有心,刻意將端敏俏麗絕美的容顏打扮得教人震懾,企圖教那些公子貝勒們傾倒在端敏馥郁沁人的裙邊。
當端敏低首斂眉,盛裝出現在宮廷之上時,果然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驚歎聲低低響起,儘管粉妝玉琢般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冰冷有若寒霜,卻還是美麗得令人心神俱醉。
端敏坐在孝莊太皇太后身旁,冰涼的右手被緊緊握在太皇太后手中,她聽見康熙爽朗的笑聲,還有襄福晉對大皇太后盛讚她美如出水芙蓉的聲音,但是她的心思全不放在筵席上,眼晴悄悄掠過大廳中每一個人,她看見了納蘭德敘,卻不見納蘭靖斯。
端敏不禁感到疑惑,照理說,康熙皇帝為她所賜的宮宴,御前一等侍衛不應該不出現才對呀!聽有的王公大臣無不藉機討好奉承,難道納蘭家連這一點規矩都不懂嗎?端敏心中黯然,原以為能見到納蘭靖斯,所以才刻意做了最精心的打扮,看來是白費功夫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端敏的手,從襄福晉手中接過一件純白色的貉皮披肩送到她手上。話中有話地說:「瞧瞧征貝勒給你送的禮物,純白的貂皮哩,連一根雜毛也沒有,上次找不過隨口說你從小就怕冷的這些事,沒想到征貝勒記在心上,這回送你這件珍貴的披肩,真是用心良苦呀!」
端敏把貉皮披肩推了回去,露出嫌惡的表情,語氣冷淡地回答:「這隻小白貂活生生被剝下了皮,實在太可憐了,我不要!請襄福晉拿回去自用吧!」
襄福營的臉色倏地刷白,她慌忙起身對端敏一跪,驚恐地說:「這份禮備得不好,還請公主息怒!」
太后看得出端敏有意為難襄福晉和征貝勒母子,多半是已經看出她們打算撮合這樁婚事的用心了。
「襄福晉別這樣,」太皇太后打了圓場:「這披肩我喜歡,既然敏敏不喜歡,不如就給了我吧!快起來……」
襄福晉白著一張臉坐下,必要仍然七上八下的,如果只為自己兒子的前程而高攀了皇室公主,是不是也會把兒子的幸福給陪葬進去?
端敏木然的表情引起康熙的注意,他很清楚端敏一向最討厭鬧哄哄的宴席與排場,但是今天康熙有心在全體大臣面前為她宣佈額附的人選,他以為這樣隆重的方式一定會給足端敏面子,讓她風風光光出嫁,順便讓全體大臣明白,和碩端敏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何等重要,即使嫁出皇宮,對她的寵愛也不會減少——絲一毫。
「征貝勒!」康熙叫起他,掩不住語氣中的興奮,笑說:「一直以來,征貝勒都是朕身邊得力的臣子之一,文采出類拔萃是眾所周知的,朕近來頗為端敏公主的婚事傷神,詢問各大臣的意見,都覺得只有征貝勒堪與端敏公主匹配,所以朕決定將端敏公主指婚給征貝勒,賜建一座'公主府'。」
征貝勒驚喜莫名,急忙跪地謝恩,眾大臣的祝賀之聲迭起,不絕於耳,歡騰的氣氛中,傳來一陣細微卻刺耳的碎裂聲,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有人碰翻了青花瓷杯,而碰翻青花瓷杯的人正是端敏公主。
所有的人都把端敏公主滿含怨憤、怒咬下唇的神情看進眼裡,整個大廳陡然之間靜下來了,任誰都看得出來,端敏公主並不想嫁給征貝勒,但是礙於康熙的顏面,不好當眾回絕讓康熙難堪,不過碰翻茶杯以表不滿的舉動,也足夠令滿廳的官員震驚於端敏的大膽了。
太皇太后緊緊捏住端敏的手,擔心她將會迸出什麼樣的驚人之語,端敏忍耐地不發一語,但雙眼卻直視著康熙,絲毫不隱藏烈火一般的憤怒。
征貝勒想也想不到自己會遭到如此難堪的對待,他立在康熙面前進退不得,羞憤得臉色通紅。
康照見了實在不忍,畢竟是自己最鍾愛的臣子,不論人品、學識、才情以及襄親王府的家世,都是無可挑剔的,這樣一個費盡心思、精心挑選出來的額附,他真不知道端敏到底哪裡不滿意?
難道她想自已挑丈夫嗎?想到這裡,一股火氣也跟著冒上來了,再怎麼寵她也該有個限度了,絕不能任她胡來,否則和碩公主的名節就要跟著掃地了。
康熙不理會端敏無聲的抗議,繼續宣告:「公主的婚禮由禮部會同內務府承辦各種事宜,朕只有一個妹妹,所以妝奩物品不可節省,希望襄親王府也不要怠慢公主,否則朕絕不會輕饒。」
襄親王領著襄福晉和征貝勒一同叩頭謝恩。端敏抽著氣,自己的終身怎麼能因為康熙的一句話就定了.她不要啊咧!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顫著聲音說:
「為什麼不問我要不要?為什麼不問我願不願意?誰愛嫁征貝勒誰去嫁,我絕對不嫁!」
康熙大喝:「太放肆了!怎可如此無禮,朕既然允諾這樁婚事,不管你心裡怎麼想都得嫁。」
太皇太后連忙起身,搶在端敏繼續分辯之前抓住的的手往屏風後拉去,壓低聲音責備她的魯莽。「你存心讓你的皇兄在大臣面前難堪嗎?你的皇兄煞費盡苦心想把你嫁時襄親王府,就是為下不委屈你呀!你怎麼不瞭解你皇兄的苦心呢?」
「只要是我喜歡的人,並不在乎委不委屈,可是皇兄從來沒有問過我,我究竟比較喜歡誰呀!襄親王府怎麼樣,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嫁給征貝勒。遲早有一天會把我悶死的,我不要我不要.太皇太后救救我。」端敏激動得淚盈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