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樣的念念不忘,是對陌生人的那種念念不忘。」
「啊!」入畫失聲大叫:「難不成公主對哪一個陌生人念念不忘。」
「是啊!端敏長長一歎.煩惱重重,怔仲地說:「今天在南苑見到納蘭靖斯,從回宮到現在我總是一直想著著他,提不起興致做別的事,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入畫大驚失色,直著眼睛說:「公主,你可別犯相思病呀!這種病沒藥醫的。」
「是嗎?」端敏心不在焉地說:「每天都能見到他,可能會好些。」
「公主,與皇上最親近的征貝勒,人品文采都出眾,太皇太后挺中意的,公主難道不喜歡?」
端敏露出嫌惡的表情,不屑地說:「征貝勒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臉色總是青青自白,成天病懨懨的樣子,官話說得很得體,偏偏我就不愛聽,可是納蘭靖斯就不同了。」談到納蘭靖斯,端敏的表情一亮,整個神采飛揚起來。」他看上去就是十足標悍的男人,你可知道,他能不費吹灰之力,一隻手就把找整個人拎起來,見過宮中不少武將,卻不曾見過他這樣談吐不俗的男人,深深深深震撼了我,只可惜,他下個月就要成親了。」
入畫的震撼一點也不亞於端敏,但因為她不是當局者,所以清醒得很。
「公主,放著那麼多親王、貝勒不想,去想一個御前侍衛最沒用的。」
入畫的話引起端敏的注意。
「怎麼說沒用?」
「因為公主將來指婚的對象只有可能是親王或貝勒,絕對不可能是皇上的御前侍衛呀!」
「可是納蘭家擁有女真貴族的血統,更何況,皇兄每次提起十八歲封武狀元的納蘭靖斯總是讚不絕口,所以……」端敏笑得燦爛,雙眼璀亮,有如黑夜中的兩盞小燈般,充滿了無限希望。
入畫伺候了端敏將近六年,端敏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她都能明白代表著什麼樣的心情,也都能瞭然於心,然而,現在端敏臉上出現那種欲訴還休的神情,卻是她感到既陌生又不解的,她不曾嘗過情竇初開的滋味,所以根本無法體會得出端敏被情絲糾纏的心情。
小太監福貴捧著一籠熱騰騰的桂花糕,站在門邊高喊了聲:
「公主吉祥!公主要的桂花糕,奴才已經都備好了,還熱著哩!」
端敏沈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完全聽不見福貴的叫喚。
入畫急忙從福貴手中接過桂花糕,送到端敏面前,關心地說:「公主折騰了一天。該餓了吧!喏,公主最愛吃的桂花糕送來了,請公主吃吧!」
端敏看了一眼,不經意地說:「怎麼那麼多?」
「這是公主吩咐的呀!你今天早上不是說要吃上它一大籠的嗎?平時一大籠的桂花糕對公主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你究竟是怎麼了」
端敏抬了抬長睫毛,隨便拿起一塊,勉強吃掉兩口,莫名其妙歎了口氣,就不再吃了。
想不到連端敏最酷愛的桂花糕都引不起她的食慾,這還得了呀!入畫驚得心都發慌了。
「公主,你可別真的犯上茶飯不思的病了,也許明天一早醒來,根本不會記得納蘭靖斯這個人了,你行行好,多少吃些東西吧!要是把公主餓瘦了,奴才可就……可就活不成了!」
端敏瞪了她一眼,胡亂吃掉兩塊糕,便搖了搖手說:「這樣行了嗎?別再像麻雀一樣吱吱喳喳的,好煩人吶!撤下去,你們把糕分吃了吧!」
人畫忙蹲身謝賞,繼續在她身邊伺候著:「公主,不吃糕,那就吃梨吧!我給公主削梨好嗎?」
端敏搖了搖手,走到座炕上側身一躺,撫弄著一柄翠綠的玉如意,入畫倒了杯熱茶,放在炕桌上,又輕聲說:
「噯!你好煩吶!」端敏翻了個身,她現在只想清靜。「籠上火盆就退下,我不要任何人伺候了,知道嗎?」
「是,奴才知道了。」
入畫把鑄成麒鱗形狀的火盆擱在座炕下,悄悄關上門,退了下去。
終於安靜了。
端敏環抱著自己,眼睛凝視著火爐中點點星火,每一簇火苗都像極了納蘭靖斯的雙眸,好溫柔、好明亮,灼熱了她的心。
想到他即將娶妻,她的心酸酸地、若有似無地疼起來。
一整夜,她的夢中全是一片火紅的顏色,紅燭、嫁衣、紅色的喜幢和紅色的新房。
夢中的新娘是她,是納蘭靖斯的新娘。
第二章
「什麼?」
一向溫文儒雅的納蘭德敘突然一聲大吼,把正在一同用餐的夫人、靖斯和靖容兩兄弟全嚇了一大跳。
他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盯著靖斯直問:「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
靖斯正視著父親,從容不迫地、清清楚楚地說:「端敏公主說,想嫁給我。」
德敘一臉大難臨頭的表情,急急問著:「這消息從哪裡得來的?」
「她親口對我說的。」靖斯覦著德敘的臉,慢慢喝下一口湯。
德敘的臉色陡然發青,就連納蘭夫人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你怎會遇見端敏公主?」德敘氣急敗壞地問。
「昨天在南苑圍場遇見的,當時公主身穿皇上的舊行服,我一時沒認出她的身份,以為她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怎麼知道赤雷又碰巧嚇跑了她的馬,就在送她回宮的路上發現了她的身份,如此而已。」靖斯輕描淡寫地回答。
納蘭夫人敏感心細,仔細地盤問:「你是怎麼發現公主的身份?一路上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靖斯敷衍地回答,心裡並不想鉅細靡遺地說出和端敏公主全部的對話。
「一路上什麼話都沒說嗎?」德敘敲了敲桌面,情急地說:「那麼公主怎麼就想嫁你了?難不成你對她不軌嗎?」
一句「不軌」讓十六歲的靖容噗哧一聲笑出來。
靖斯板下臉,表情不悅。「阿瑪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也許端敏公主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並不是真的想嫁給我。」
「隨口說說!」納蘭德敘抓著桌子,激動得幾乎直起腰來。「不管端敏公主是不是隨口說說,咱們納蘭家都不能把盧小姐迎娶進門了,你可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嗎?」
靖斯震動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差點滑下來。
納蘭夫人的臉色越來越慘白,她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盧小姐能不能娶進門都還算事小,最糟糕的是萬一真娶進一門公主媳婦,咱們家不只是要人仰馬翻,就是每個人的腦袋,都難保不會突然掉下來呀!」
一聽到這裡,本來以為事不關己的靖容,不禁臉色大變,驚恐地大叫起來:「大哥,你到底是怎麼招惹端敏公主的?我可不要一個難纏的大嫂,也不要一個隨時會砍掉我腦袋的大嫂,你要害死我們全家了!」
靖斯緊咬著牙,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了,不過,他還是試圖安撫六神無主的家人。
「端敏公主看起來還像個孩子,我認為她開玩笑的成分比較大,更何況,我只是御前侍衛的身份,憑什麼迎娶金枝玉葉的和碩公主,阿瑪……先別操心得大早,也許端敏公主現在早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德敘冷哼了兩聲。
「早就聽說端敏公主的作風一向大膽,但是,我還真沒想到,她會大膽到直接對你說想嫁給你的這種話,如此不懂矜持、不懂三從四德的公主若是嫁進了咱們家,豈不是準備讓納蘭家蒙羞一世嗎?」
納蘭夫人沈吟了片刻,便說:「老爺,我看得把靖斯的婚禮提前了。」
靖斯怔了怔,沒想到德敘卻慎重地點了點頭,說:「夫人想的正是我所想的,如果先讓盧小姐進門,當上靖斯的元配,端敏公主想必不會屈就自己當靖斯的妾吧!」
「靖斯、靖容,你們兩個人都聽著!」納蘭夫人嚴肅地警告:「今天所說的話一句都不能洩漏出去,為了咱們納蘭家著想,萬萬不能迎娶公主進門,知道嗎?」
靖容的頭點得又重又快,靖斯只是皺了皺眉頭,一句話也沒說。其實,對他而言,娶誰當妻子都無所謂,差別只在見過與沒見過而已,他甚至懷疑,娶滿清公主當妻子,真有那麼可怕嗎?
夜深人靜。
靖斯不小心碰翻了燭台,把剛剛寫好的詩稿燒掉了一角,他定了定神,真是太荒謬了,他竟會為了端敏公主的一句話,弄得一整晚心神不寧。
他百思不解,以端敏「和碩公主」的尊貴身份,怎麼可能下嫁只是御前侍衛的他?說不定真的只是隨口說說,愚弄他罷了!
愈想愈有這個可能!或許是因為他對她的無禮,所以她心存報復!
他提起筆,蘸了蘸墨,隨手寫下了一首排遣的詩:
誰翻祟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索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靖斯一寫完,隨手扔到旁邊,心情還是浮躁得難以平靜,眼見月色愈來愈淡,天漸漸就要亮了,而他卻連找一個讓自己小睡一下的辦法都沒有,因為不論他睜開眼晴或閉上眼晴,端敏公主那張髒兮兮卻顯得率真可人的俏臉,就會在他眼前不經意地浮現,尤其是那雙似水明眸,嚴重攪亂了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