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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淨琉璃

  盯著她半晌,公孫祈真文秀儒雅的面容上隱隱現出怒氣:「姑娘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我當然明白。」少女嫣然一笑:「我是左賢王帶回來的獵物,不管要先姦後殺、賞給下屬,或是收為奴隸賣給族人、甚至是殺我出氣剝我的皮,都得左賢王決定。我有說錯什麼嗎?公孫雪生?」

  「的確。」公孫祈真突地臉色一片鐵青:「你剛剛……喊我什麼?」

  少女一眨眼,萬分驚訝地指著自己:「我喊了你什麼?不是公孫先生嗎?」

  「你明明……」忘形的一聲怒吼之後,公孫祈真踉蹌一退。轉過身去背對著少女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試著平緩自己的心情。卻沒看到在他背後的女孩,瞪著他的視線變得多麼冰冷,而這份冰冷,卻在他轉回頭時消化成一片清朗的笑顏:「反正在左賢王決定拿我怎麼辦以前我都得待在這裡吧?公孫先生,你來教我赤罕話好嗎?」

  「……」看著少女無邪的笑靨,公孫祈真遲疑良久。那聲似是似非的「雪生」勾起了非常遙遠的記憶,而這份記憶竟與眼前的少女重疊。他雖想開口拒絕少女的提議,真到出了口,卻十分恍惚:「再……再說吧……」

  「這樣算約好嘍!」少女笑得更燦爛:「你要來教我喔,先生。」

  為什麼……如此似曾相識?公孫祈真不自禁地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眼中閃過的情緒複雜得令人難以解讀:「我叫……我叫阿奴。」

  離開了關著少女的帳篷,公孫祈真的精神還有點散漫。自他離開東霖十六年,始終都是以祈真為名,那個名字應該已經埋在東霖老家,不可能再有人提起……何況還是一個,怎麼看都不可能超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應是聽錯了,聽錯了吧!雪生與先生,說得快了音也近……聽錯了吧……他摸著自己的心口感覺著心跳,別過身去硬是撇下了心頭的疑雲。左賢王帳外的衛兵在此時吃喝著朝他奔來,帶來了令人心頭一寬的好消息。

  「撒藍,你醒過來了?」

  床褥上的男子依舊蒼白著臉色,一雙炯然的眼曈卻如平日一般銳利,望見走進帳來的異族人,他微微一笑:「先生,讓你擔心了。」

  他自撒藍兀兒八歲起便在其身邊教他語言學問,公孫祈真與左賢王名屬師徒情同父子,進了帳見無外人,他也省下了見禮問候的客套話,直直走近了學生審視傷口:「你暈了這一天一夜可真急壞了我和桑耶。」

  「我知道,桑耶罵過我了。」撒藍兀兒瞥了站在旁邊一臉寒霜的表哥一眼,口氣依舊輕鬆。年年臂上碗大的傷口,他微微一歎:「這一傷可得休養好幾日,拉弓的準頭怕會生疏。」

  「你的手都要變形了還管準頭生疏。」桑耶怒哼一聲:「那個西極女人好惡毒,竟然使這種暗器!你快下令殺了她,我馬上就去提她的頭過來!」

  沒有正面回應桑耶,撒藍兀兒只是挑眉:「你們都去見過她了?有何感想?」

  「不知死活!」桑耶馬上接口,恨恨地一拳敲在軟褥上:「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早打爛她的臉,我第一次看到西極女人這麼膽大包天,竟然還當著我和羅捨的面拉開衣服大叫大嚷……」

  「拉開衣服?」撒藍兀兒面露古怪,桑耶卻一攤手根本無視於表弟的神情:「沒錯!然後對著我直直衝來還嚷著要你『滾去見她』!啐!她暈著被你抱回來時還算是個美女,醒了之後只消講上一句話,就讓人氣得想扭斷她的骨頭!」

  沉吟一會,撒藍兀兒轉向公孫祈真:「先生認為如何?」

  公孫祈真靜靜思考了片刻,終於給了答案:「此女機巧,嘻笑怒罵之間暗藏心機,令人膽寒。」

  「胡說什麼?」桑耶不以為然:「那明明就是一個滿口胡言亂語,只會使小聰明的賤女人。」

  「但是她對撒藍的傷勢甚有把握,對赤罕人的風俗亦瞭然於心……」公孫祈真微微沉吟:「桑耶,你西極語學得不精被她氣得無話可答,似乎也在她的算計之內。」

  「先生!」桑耶惱怒地叫了一聲,剛剛他東提西罵就是避開了這句沒說,果然撒藍兀兒一聽就笑,火得他硬是踹了表弟一腳:「笑什麼!西極語拗口難說、文字歪七扭八,學那些無聊玩意兒不如草原跑馬!」

  被表哥踢中的小腿骨,當下就閼起一塊。撒藍兀兒笑著沒有出聲,眼神卻變得有些凌厲,桑耶知道自己過於忘形了,當下摸摸牌子退到一邊不再說話。一旁的公孫祈真卻沒注意,只是針對桑耶的抱怨娓娓勸說:「桑耶,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赤罕人不立文字固然有它的理由,卻也不該為此看輕文字語言的重要性。」

  骨都侯一揮手截斷公孫祈真的話,違章裡滿是不耐:「知道知道,先生說的都有理,成了吧?」

  公孫祈真還想再說,撒藍兀兒在這時淡淡地插口,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總之,這個女人,我暫時不殺。」

  桑耶馬上皺起了眉頭:「為什麼?難不成你……」

  「我是對她有興趣沒錯,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微笑望望桑耶,撒藍兀兒再次注視自己的傷處:「她很特別。」

  「對女人有興趣就有興趣,還分這種那種?」桑耶不悅地一噘嘴,走向赤罕人帳內必備的酒桶,為自己裝了滿滿一杯酒。

  沒有理他,撒藍兀兒的話大半是對著公孫祈真說:「我等追獵烏薩馬那部落的餘眾到那片草地,這都不是事先計劃好的。因此她搶馬之舉自然也是臨時起意,事出突然還能有這麼利落的反應,這是其一。」

  桑耶喝著酒不發一語,但顯然也在凝神細聽。公孫祈真則認真地點頭,等著他再往下說。

  「雖然她搶的那匹馬不如赫連,但也是特意訓練過的戰馬。她竟然不配韁鞍就能將之騎走,騎術之精在赤罕人中亦屬少見,這是其二。」

  這次連桑耶都不禁挑了眉。赤罕人每年都在龍城舉行大會,除了貴州議事,一般人民也有屬於自己的節慶和集會舉行。其中之一就是比跑馬,不備鞍徒手控馬,還要能在馬上做出各種特殊表演,第一個到達終點。

  赤罕馬匹不只速度快,性格也強,想在馬身上耍花樣還要穩穩控馬叫它跑向終點,難度極高。能在這樣的比賽中拔頭采,在赤罕人眼中是很大的榮耀,他和撒藍也都得過,卻從沒聽說一個西極來的女人能有這般能耐的。

  「我追著她正要搭弓,她竟能社會治安危機立時回馬,射了我這一箭……」想起當時的驚險,他唇邊不禁露出微笑:「這是其三。」

  「你還笑得出來?」桑耶沒好氣地接口:「她這一箭要是釘在你的眉頭上,你這隻手就廢了。」

  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還有左手。」

  「你別忘了現在是緊要關頭。」桑耶又不禁大聲起來:「龍城大會,長老們要是知道你給一個西極女人廢了右手,單于位還有你的份嗎?」

  倏地一把短刀掠過桑耶的耳際,切下幾綹頭髮,直接釘在酒桶上,後勁不失,刀身依舊顫動不已。撒藍兀兒的笑容不變,話聲不改:「我還有左手。」

  一時語塞,桑耶回身拔起短刀,另拿了一個大杯接住噴出來的酒柱,看也不看就將刀丟向撒藍,撒藍輕鬆用左手拿住,將刀塞回腰際。回眸接了表哥遞上的酒杯,暢快地飲了一口:「何況我的右手只是暫時不能動,離廢掉還遠著。這不過是個碗大的疤,小事一樁。」

  「知道了,你還把龍城大會放在心上就好。」桑耶歎了一口氣,看著撒藍臉色微微一黯,知道他又讓撒藍想起了那件他不願說出來的煩心事。

  眉頭一皺,他略略沉思:「我懂了,你想拿那個女人散心用是吧?」

  撒藍兀兒笑了起來,再喝一口酒。

  「既然這樣,到龍城之前我就約束著底下不去動她。不過等你解決了龍城那邊的事,最好還是把她宰了!」桑耶不是說笑也不是賭氣,正經地對著表弟說出了骨都侯的意見:

  「一個西極女人有這些能耐,對我們來講是很大的侮辱。為了士氣著想,你剛說的那些話最好別傳出去。」

  「我知道。」

  「還有,她惹得我很不高興。」桑耶粗獷的面容泛起了血腥:

  「到時你不殺她,我和你翻臉。」

  撒藍兀兒哈哈笑了起來,將喝完的杯子還給桑耶:「我知道,你放心吧!等她沒了用處,我也無需為她浪費糧食。」

  得了這句話,桑耶滿意地再說了幾句,就退出篷外,留下公孫祈真,依舊皺著眉頭一語不發。

  「先生?」

  「啊!」

  公孫祈真回過神來,略顯尷尬地笑了一笑:「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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