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劭學從房裡出來了,依舊以輪椅代步,依舊面無表情。
「姨媽,快開飯了嗎?我肚子好餓唷!」羅傑又抓了句話想使氣氛輕鬆一點。
開飯了。羅傑邊吃邊忖度著姨媽果然活得很痛苦,平日這一大張餐桌上就坐著他母子二人一起吃飯,就大表哥這副不吭不哈的德性,姨媽肯定餐餐都食難下嚥。
「你今天去找公司找人。」
孫劭學說話了,他對羅傑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喔,對。我去攔截龔婭,不過人家不理我。」羅傑說得委屈,他不是那種見到美女就想上前搭訕之人,龔婭確有吸引他之處,無奈最後還是沒有答應他的提議,痛失一個千載難逢的東方美女。
「你想追她?」沒有情緒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是。」羅傑莞爾。「她那副傻樣拍照就很有味道,泡起來可能會很沒趣。」
孫劭學盯著他回想他口中那個女孩。是上回那個一○一忠狗嗎?
很像是她,孫劭學有印象。
「劭學,你在笑嗎?」老太太自兒子開始問外甥話之後就一直留意他臉上的表情,這會兒看見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不覺十分驚訝。
「喔,」孫劭學立刻回神,不答母親的話,又問羅傑。「你想找她讓你拍照?」
「是呀,不過她不願意。」
「放棄了?」
「你說我?」羅傑接著就答。「再看看吧,有空的話我再找她磨磨看,沒空就沒辦法了。」
孫劭學沒再說什麼,由於羅傑在場,用餐的氣氛較平日溫馨不少。
孫老太太觀察兒子一陣之後,露出個若有所思的笑容。
☆ ☆ ☆
「婭婭,陳總經理要你立刻到頂樓總裁辦公室去。」
企畫部主任一早就在電話裡被耳提面命了一陣,放下聽筒後他只簡捷地交代龔婭這一句話。
「我!?」龔婭幾乎是立刻從位子上跳了起來。「我做錯什麼了嗎?要我去總裁辦公室做什麼?」
她眼底是深深的質疑和恐慌,她和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呀,就算她在工作上出了什麼差池,要被fire也不至於驚動到這位平日和基層幹部根本沒有接觸的大老闆吧,她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呢。
「你去就是了,聽總經理的語氣好像不是壞事。」主任見她神色倉皇,於是輕聲安慰了一句。「他剛才問我你會不會速記,我說會,於是他就要我叫你立刻上去。」
「喔。」
總經理又打電話下來催人。
「婭婭,你快點上去吧,總經理說總裁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她還是忐忑不安,囁嚅地問:「是總經理抓我公差還是總裁點我的名?」
「哎唷,婭婭,有什麼差別嗎?」主任急得跳腳。「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快去就是了,再不走,我們整個部門可能難逃池魚之殃的命運,總裁的脾氣你又不是沒聽說過。」
這她知道,前幾天才聽說大老闆毫不留情地炒了幾個小員工的魷魚,理由只是因為他不巧聽見了他們在討論他的私事。
「喔,那我上去了。」
她瑟縮地應了一句,勉強自己伸直早已發軟的膝蓋,踏著沉重的步伐往頂樓出發,一臉慷慨赴死的樣子。
☆ ☆ ☆
揣著不安的心情,她搭電梯到了頂樓,總經理似早已等在電梯口了,看見她出來,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二話不說便以眼神示意她跟他走。
她的惶恐之情因總經理的滿臉焦灼再添三分,低著頭跟在他後頭穿過細長的迴廊,來到頂樓最末端的一間辦公室。總經理止步,低著頭的她撞到了他的背。
「對不起。」她本能地後退一步,抬頭道歉時,發現辦公室門上標著總裁室,而距門不遠處有一個窄窄的電梯門。
她對這個比大樓裡其它電梯窄了許多的電梯門感到十分好奇。
「總經理,這部電梯好小。」
「這是總裁專用電梯。」總經理小聲朝她說了一句後,立刻以嚴肅的面容告誡她:「不要再問任何問題,現在就跟我進去。」
總經理叩了兩下門,裡面傳來低沉的一聲「請進」。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總經理後頭,企圖讓那雄壯威武的背影擋住自己。
總經理立刻被請了出去,於是她便失了庇佑。關門的聲音讓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抬起頭來!」
突然爆出的一聲嚇得她唇色更白,萬不得已她也只能照辦。
坐在豪華氣派的辦公桌前的是一位有著一雙銳利如豹的雙眼,渾身領袖氣質的男人。
她面對著略帶促狹微笑的男性臉龐,更加不知所措。
「把你的嘴閉上。」
「喔。」她這才發覺自己失態。
「你到公司來上班有三個多月了吧?」
「是。」
除了自己那個今早突發奇想,拉著男朋友要到法院公證結婚,還要連請兩周婚假的可惡女秘書之外,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單獨和一個年輕女子說話了。
沉默掩飾了他心中因不習慣而泛現的不安。
「總裁,你是要我來這裡罰站的嗎?」她的聲音裡沒有挑興的意味,純粹是窘困而已,她一臉的茫然教他覺得氣氛變得怪異而沉悶。
淡淡地,他揚起兩道濃眉。「請你立刻替我打幾封信件,到秘書桌上拿紙筆。」
順著他的目光,她立刻在不遠處另一張辦公桌上抓過紙筆,迅速地回到他面前。
一點不浪費時間地,他念起一串繁複的信件內容。
辦公室裡氣溫宜人,可忙於應戰的她卻在快捷流暢的速記中流下汗水。
他念完,她也寫完了,幾乎是同步。
他莫測高深的眼底有一絲激賞。
「總裁,我復讀一遍,你聽聽看有沒有錯。」不待回答,她自作主張地重複適才速記的內容。
他沒有以言語讚美她的一字不漏。
「下一封。」
「喔。」她只揮了把汗,繼續行雲流水地搖著筆桿。
終於,她速記完畢,如釋重負地松下緊繃了好久的肩頭,汗水也毫不客氣地冒了一臉一鼻子。她將紙筆合攏於左手中,右手不斷地拭著汗水。
他露出個饒富興味的表情觀察她。
「你很會流汗。」
她用力擠下鼻頭的汗,尷尬地回覆道:「我媽說我是個蒸籠頭,稍微熱一點就會一頭汗。」
「去抽張面紙擦擦臉吧。」令自己意外的和悅音調出自他口,他朝秘書桌上那盒面紙噘了下嘴。
「喔。」她挪動腳步,背對著他揩淨一臉的汗之後回首問道:「總裁,我是不是現在就該去打這幾封信?」
他蹙著眉略顯遲疑。「你拿到電腦室去打字吧。」
「那我走了。」語罷她忽覺自己的用詞不夠謙卑,好像該用「告退」二字比較合宜。算了,再糾正就顯得狗腿了,看他那樣子,雖然冷得像冰窖,倒也不至於會吃人吧。
「等一等!」
她應聲回首,巧笑嫣然的模樣已不復見剛進門時的恐慌。「總裁還有什麼吩咐嗎?」
這一句夠謙卑了,她想。
「今天起,你暫代我秘書的缺。」
「什麼?」她心中再現驚慌,而且強烈地反應在聲音上。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她的質疑微微激怒了他。
「可是──你自己有秘書呀?」
「『暫代』你聽不懂嗎?」他壓抑住胸中一股莫名的思緒。「她請假,臨時的,我只能找人代她,你的辦事效率不比她差,所以我決定由你代她。」
「喔。」早知道她剛才就不必那麼賣力了。「那我等一下還要回這裡來嗎?」
「當然。」
儘管心裡很透了自己的倒楣透頂,她還是朝他微微一笑才步出辦公室,離開了他深沉的視線。
☆ ☆ ☆
她打完了那幾封信也發了出去,再回辦公室時,孫劭學已不在那兒了。無所適從的她決定回自己的部門繼續工作,心裡有些不被尊重的感覺。
認命地,她回到企畫部,同仁們在半個鐘頭前已在人事佈告欄上看到她的職務調動,雖然只是暫時性的,但大家已忍不住向她道賀,恭喜她陞官。
她一點也不為陞官之說而喜悅,只想著自己該如何處變不驚的保住飯碗。總裁好像不會整天待在公司裡,也許往後兩個星期他也像今天這樣,出現的時間極短暫,她只需幫他處理一些事,大部分的時間仍然可以留在企畫部偏安。
令她覺得好笑的是,今天她的桌上沒有巧克力和鮮花。這異常現象跟她被臨時調任總裁秘書有相關嗎?費解。
下班回了家,母親告訴她,父親又咳血了。她當下作了決定,要他們立刻辭去市府清潔隊員的工作,她要一肩挑起維持一家人生活的責任,讓父親安心養病。
洗車的工作只剩一天了,這部分可以有始有終。
翌日早晨,她又穿著T恤牛仔褲,騎機車到附近社區的地下停車場來洗車。
大樓前一晚停水,早晨才送水,水量很小,這使她多花了好多時間才洗完該洗的車。她又遇見雅痞攝影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