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怎麼又是你?」羅傑一派瀟灑。「你不是在孫氏上班嗎?」
她正在洗他車位旁邊那輛車,由於趕時間的緣故,她汗如雨下。
「下個月起,我爸不幫你們洗車了,他生重病,必須長期靜養。」
「以後都是你來洗?」
「我沒空,今天是最後一次。」她稍停,看著他問:「你可不可以現在就把這個月的洗車費給我,晚上我來收錢時可以少跑一家。」
他一愣,接著就從口袋裡取出皮夾,拿了一仟五佰塊錢給她。
「謝謝。」收下錢她又問:「先生──」
「叫我羅傑吧。」他一直沒上車,就這麼站著欣賞她洗車的動作。「好巧,我跟你的大老闆有親戚關係,他是我表哥。」
「喔。」她對這些事不感興趣。「羅傑,我想問一下,關於你上次提的拍寫真的事──」
他雙眼一亮。「怎麼,你有興趣了?」
她點點頭。「我可以找時間跟你溝通一下嗎?我只想先瞭解一下狀況,不一定會拍。」
「可以呀。我給過你名片了吧,想找我談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就好。我猜你現在一定在趕時間,小心別遲到了,我表哥很難纏。」他做了個鬼臉。
「謝謝你提醒,我是要走了。」她剛洗完最後一部車,急急收拾了工具和清潔用品,她騎快車離開地下室。
☆ ☆ ☆
父親的老爺機車在她回家途中拋錨,怎麼使勁她都無法再度發動機車,萬般無奈地,她只得將機車推回家去。
雖然連一身汗濕的髒衣服都沒換,還搭計程車到公司,但還是遲到了,足足遲到了四十分鐘。
匆匆趕到頂樓,她在總裁辦公室前遇上正要出迷你電梯的孫劭學。他的司機推著輪椅正要送他進辦公室。
她瞪大了雙眼看他,尚未發出一言便聽到他先發制人的一聲:「跟我進去!」
她不知他為何一早火氣那麼大,難道他已發現她遲到了嗎?還是她一身邋遢教他無法忍受?
「總裁,我遲到了,對不起。」在他遣走司機之後,她自首。「這一身不合乎公司要求的服裝,我也可以解釋,等我解釋過了,再請總裁處置。」
他皺皺眉。她這副必恭必敬的可憐樣讓他認真地思索了自己在剛出電梯看見她時,何以有那般激動的反應。
他不願她看見自己坐在輪椅上。非不得已他不輕易讓別人看見他這副模樣,尤其是她。
尤其是她?
他震驚於自己的想法。昨天她一離開他的辦公室,他也隨即離開公司,甚至沒有交代她其它的工作,只覺自己想避免再與她接觸。他氣惱自己的矛盾,因為他已下達人事命令,要她替自己工作兩周了。
這種矛盾的情緒一直到昨天夜裡還困擾著他。今早他一反平常地起晚了,所以才無可避免地讓她看見自己坐在輪椅上的弱者形象。
「你今天早上先去洗車了。」他替她解釋。羅傑把她代父洗車的事都告訴他了。
詫異在她眼裡只維持了一瞬。「是羅傑告訴你的吧?」
他恢復犀利的眼神裡加了一點點溫柔。「你必須這麼辛苦工作媽?」
她笑了。「盡點孝心而已,順便運動運動嘛,今天是最後一次,明天起我保證不遲到,請總裁放心。」
他察覺出她在自己面前已經可以自然呼吸了,這又令他不悅。
「你──不怕我?」
「怕你?」她一愕。「本來有一點啦,可是我現在不怕了,你其實不像大家形容的那麼可怕。」
「大家怎麼形容我的?凶神惡煞?冷酷無情?」他緊盯著她問,眼裡有兩簇怒焰。
發現自己說溜嘴了,未免殃及無辜,她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沒有人這麼形容過你,如果有,我會替你向他們解釋。」
「不必!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就行了。」
「是。總裁今天要我做什麼?」
「你先記一份重要會議記錄的歷程表,其它的事我待會兒再告訴你。」
「喔。」
這個早晨她一直待在他的辦公室裡,忙完一大堆他吩咐的工作時,已是中午休息時間了。
她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和精準迅速的工作效率他並不覺得特別,那本來就是進他公司工作的員工必備條件。
令他好奇的是她的質樸無華。在他眼裡,具備她這種外在條件的女孩都該像宋聖雯那般趾高氣揚,不可一世,自以為對男人有呼風喚雨的本事。
原來羅傑的慧眼早發覺了這塊璞玉。
「總裁,你累了嗎?」她偷偷看了好幾次手錶,在心裡埋怨著他還不讓她休息,見他閉目養神,她索性上前提醒他一句。
「喔。」張開眼,他坐正一些。「你休息吧,我想再坐一會兒。」
「你不吃午飯嗎?要不要我幫你買什麼回來?還是,你要不要到休息室裡躺一下?」她朝辦公室裡另辟的小房間看了一眼。「我可以扶你進去。」
她說著就要上前攙扶,豈料伸到一半的雙臂被他猛然用手一推,整個人被震退好幾步遠。
板著臉,他接著就發出一連串粗暴無體的怒吼:「你來擔任我的臨時秘書的確有加給可領,可是這並不表示你必須施捨我這種該死的同情,我的秘書不需要憐憫她的老闆,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對我施捨什麼!」
「我──」她嚇白了一張臉,顫著聲解釋:「我不是憐憫你,我只是以為──」
「夠了!」喝聲再起。「請你立刻出去!」
「好,我出去。」她依舊顫巍巍地,轉身朝門緩步而行,關門之前她還記得問他:「那我下午還要不要回來?」
「廢話!」
「廢話是回來還是不回來?」她真的不知道他的意思。
「你──」他無法更生氣了。「吃過午飯馬上回來見我!」
「碰」的一聲,她趕緊關上門,隔開他很可能還會出現的怒吼。
☆ ☆ ☆
不到半個鐘頭她就回來了。
「總裁,我回來了,還有什麼能為你效勞的嗎?」吃過飯補充過能量,她的聲音聽起來勇氣百倍。
「陪我出去吃飯。」
是餓了還是累了?他已不似之前那般疾言厲色,口氣和表情都溫和不少。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龔婭對他的喜怒無常裝聾作啞,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到休息室裡把我的枴杖拿出來。」
「枴杖?你不是坐輪椅嗎?不用推輪椅出來啦?」
「我叫你拿什麼你就拿什麼!」
「喔。」她把枴杖取出來,站回他身旁立著不動。不敢問他需不需要她攙扶,以免再挨罵。
「扶我起來!」
這聲暴喝終於使她的眼眶裡盤旋著難堪的淚水。她也有自尊,既非牛亦非馬,可此刻她覺得自己比牛馬還沒有尊嚴。
噙住淚,她倒抽了口氣,費力地扶他站了起來,協助他將枴杖拄在腋下。
他困難地以枴杖支撐住身體之後,才發現自己在逞強。一向他都拒絕讓自己站起來,這副枴杖他幾乎沒有用過。
他在她離開的那半個鐘頭裡,破天荒地自我反省了一番,他決定與她共進午餐,請她原諒他的無禮,並且決定不坐輪椅。剛才他是以意志力強迫自己站起來的。
一滴淚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轉過頭,略帶歉意的黑眸教她的淚決堤而出。
「對不起!」她衝出他的辦公室,跑到女廁所裡大哭一場。
頂樓的女廁所裡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於是她哭得盡情。她好想立刻捲鋪蓋回家,頂多就是暫時失業一陣,不愁找不到工作。天無絕人之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沒錯,家裡儘管需要她這筆收入,但是她決定不再委屈自己。
擦乾淚,她昂首闊步走出女廁所。
孫劭學拄著枴杖等在迴廊上,看著她朝自己勇往向前。
「總裁,我不幹了。」她依然抬頭挺胸。
他立刻忽略心中那一抹疑懼。
「現在是月初,我不接受辭職的要求,這不符合公司的規定。」
「公司的規定我清楚,可是你的無常我吃不消。」她說得不亢不卑。「你就當我這個員工突然出車禍死了來處理吧,我能代別人,自然也有人能代我,你的公司裡有很多比我更好的人才可供你差遣,我自覺能力不足,無法勝任任何一個職務。」
他不語,定定垂視著她,彷彿在判斷她的話裡有幾分認真。
「我的命雖然不比別人好,但是我向來樂天知命,從不自憐自艾。」她說得認真,認真得教他疑懼更甚。「我有真才實學,這裡不適合我,總有另一個適合我的地方,所以,我想辭職,而且,我已經決定了。我很少作什麼決定,但是一旦決定了就不會更改。」
他的內心為她這番話掙扎,直覺告訴他要留住她,但他希望能為這種直覺找到一個借口。
沒有借口。
「辭職立刻生效,你走吧。」
「謝謝總裁。」她釋然一笑,姿勢立刻放鬆下來。「你要回辦公室嗎?需不需我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