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憨,可是她很聰明。矛盾嗎?不矛盾。她對所有男同事的私下邀約一概拒絕,理由用的都是同一個──她已經有男朋友了,男朋友在當兵。
學生時代她拒絕男孩子的理由是父母不准她談戀愛。把真正的理由告訴李俊超是因為她太受感動,沒有人像他那麼有毅力,更令她感動的是,他和劉毓薇一樣,沒有因為她的家世背景而疏遠她。
現在她也不需要把真正的理由告訴任何一位男同事,並非想刻意隱瞞,而是沒必要。現實的人還是不在少數。只要拒絕得掉他們,她無意動用真正的理由,她不想在自己的同事身上看見人性的醜陋面,那會令她失望。
可不,她又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看見一個包裝精緻的盒子,能有這等巧思的人,心地一定也是美的。
三天兩頭地總有人在她桌上放些花呀、巧克力什麼的,不知道都是誰放的,她問鄰座同事,也說沒看見。每次她都把巧克力請同事吃,今天這一盒她要帶走。
「婭婭,今天這盒不拆開來請我們吃了嗎?」一位長相愛國的男同事開著玩笑。「那我是不是可以放話出去,說我們龔小姐收下今天這盒巧克力了,贈送者請出面自首,可以接受美人垂青?」,
「喔,」她一聽便放棄把禮盒帶走的念頭了。今天下班後她要請劉毓薇吃飯,本想借花獻佛,把糖送給她的。「那──」她乖乖將糖果盒交到同事手中,「你們請慢用。」
「劉大哥,你別欺負婭婭了,瞧你把她嚇的!」一名女同事幫她說話。
「婭婭,我是跟你開玩笑的,糖你帶回去吧。」
「不要了啦,老規矩,還是你們吃吧。」她嘻嘻笑了一聲,破例地成為第一個下班的人,沒辦法,她很想趕快見到劉毓薇。
☆ ☆ ☆
牛排館裡角落靠窗的座位上,龔婭和劉毓薇正大快朵頤。
「頭一次吃你請的牛排大餐。」
「本來還有一盒巧克力的,可惜又被同事A去了。」
「巧克力?幹嘛的?」
「不肯署名的愛慕者送的,常常有。」
劉毓薇一點也不奇怪她的行情看俏。「那你要不要在辦公桌上帖張備忘錄,叫這些人別再送這種只有熱量沒有營養的東西了。」她一本正經地告誡:「送些實用性高的東西比較可取,好比圖書禮券、百貨公司的提貨券什麼的。」
龔婭白她一眼。「送信用卡你覺得如何?」
「哎喲──上了班就開竅了耶,可以跟我對上兩句了,孫氏果然是培養人才的地方。」
龔婭笑笑,對不上話了。
「還好吧你,還有人欺負你嗎?」
「小聲一點啦!」她四下瞟瞟,生怕隔牆有耳。「我不在乎多做事卻沒加班費可領,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因為說錯話被炒魷魚,我又沒有跟你說別人欺負我,你幹嘛這樣問我嘛?」
「可是照你的形容,那樣就是欺負了呀。」
「好啦好啦,不說這些了,反正我已經習慣了,過一陣子大概就沒事了,吃了那麼多巧克力應該有效吧?」
「有效個屁,食髓知味,而且吃到肚子裡就成了屎!」
「你不要這麼憤慨啦,合理的是訓練,不合理的是磨練,這些對我都是有幫助的騙。」
「你以為你在當兵啊?」她瞪了龔婭一眼逕又問:「那個誰咧,有沒有給你寫信、打電話什麼的?」
「你說李俊超啊?」
「嗯,不然還有誰?」
「收過他一封信,還沒回。」這個問題她無意延伸,沉吟片晌,她道出心中質疑許久的問題。「哎,好奇怪唷,我進公司兩個多月了,沒見過我們的大老闆,就連高級主管都沒見過幾個。」
「你只是企畫助理,沒見過這些大頭是很正常的事呀,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最近才發現,原來很多資深同事也都沒見過大老闆。」
「怎麼,聽起來他好像很少到公司去,難道他都不用開開會、聽聽報告嗎?」
「開會是一定有啦,只不過他只跟高級主管開會,怎麼會跟我們這些小毛頭開會呢?」龔婭又蹙起眉。「我只是感覺大老闆好像很神秘。」
「是嗎?」劉毓薇跟著搖頭,吶吶道:「是滿奇怪的,這種高層和基層完全融不到一塊兒的情形下,你們公司的業務還能在穩定中求發展,真是一大奇跡,你們不是黨營事業嘛。」她消遣一句後,建議道:「你怎麼不向資深一點的同事打聽打聽你們的大老闆?」
「我不是說了嗎?資深的也沒幾個人見過他,我只聽說大老闆脾氣不是很好。」
「你別擔心這麼多了,」劉毓薇覺得她在庸人自擾。「你只要安守本分,苦幹實幹,就算他脾氣再壞也不能將你移送法辦。大公司有一定的規章制度,你不用害怕沒事被炒魷魚,就算被炒了也沒關係,就當你先在那裡暖暖身,再到我爸公司裡大顯身手吧。」
她對劉毓薇報以感激一笑。「我的霉運大概已經過去了,應該不會沒事被殺頭才對。要真有那麼不幸的一天,只好請劉伯伯收留我了。現在好歹讓我靠自己嘛。」
「嗯。」
☆ ☆ ☆
雅痞攝影師終於打電話給龔婭了,談的自然是拍寫真一事,然而龔婭一口回絕他的美意,不死心的他到孫氏企業大樓等她下班來了,準備面對面進行遊說工作。
豈料龔婭在大樓前興趣缺缺地與他虛與委蛇一陣後拍拍屁股,揚長而去,連他的大名都沒請教,就被迫收下名片,而她看都不看一眼就放進口袋裡。
大名羅傑的攝影師卻被一輛剛出停車場不久的黑色豪華轎車給攔了下來。
孫劭學在車上正好看見表弟與一名女子不歡而散的這一幕。搖下車窗,他喊了羅傑一聲。
羅傑應聲回頭。「是你呀,我偉大的表哥。」
他對這位渾身上下充滿藝術家慵懶粗獷氣息的表弟略帶挪揄的口吻不以為意,只問:「有空到我車上來聊聊嗎?」
「哦?」羅傑不敢置信地盯了他片刻,終於決定上車。「今天孫氏有喜事嗎?大表哥心情不錯嘛。」
回他的是一聲冷哼。
「去我家聊吧。」
「好啊,我好久沒見著姨媽的面了,去向她老人家請個安也好。」羅傑故作輕鬆地回答,他知道大表哥除了公司大樓之外,已經很久不在公共場所露面了。
第二章
平日幽默風趣的羅傑在孫劭學面前卻不敢造次,孫劭學請他上了車是不錯,可直到回家前卻沒再開口跟他說半句話,一路上沉悶的氣氛教他憋得難過。
司機停妥了車,到後車廂取出輪椅,打開後才要扶孫劭學下車。
「我推大表哥進去就好,你先回去吧。」羅傑協助孫劭學坐上輪椅之後交代司機一句,司機待老闆點了頭之後才敢離去。
「姨媽,好久沒來看你了,你身體還好嗎?」羅傑一進門便向端坐在客廳裡的孫老太太問安。
「還好。」孫老太太笑容可掬地應了他一句,隨即要管家將兒子推回房裡去。
「羅傑,你陪我媽聊一會兒,我換件衣服就出來。」
孫劭學離開客廳之後,羅傑才在老太太身旁坐下。
「羅傑,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呀?聽你媽媽說你到澳洲去了不是嗎?」
「回來了呀!」他搔搔頭,狀甚俏皮。「到處亂跑,所以才那麼久沒來看你。剛才在路上遇見大表哥,他想找我聊聊,我就來了。」
提起兒子,老太太難掩憂色,輕輕歎了聲氣。
「怎麼啦,姨媽?」
「沒什麼,我只是擔心你大表哥的腿傷。醫生說他可以試著站起來走一走,可是他沒有意願那麼做。」
羅傑剛才就發覺孫劭學的雙腿站直的那一瞬,看起來跟正常人沒什麼不同,扶他的時候並不覺得特別吃力,以他壯碩的身材來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顯然他剛才也用了不少力使自己站直。
「姨媽,你是說,大表哥他不想站起來?」
「唉──這孩子有心病,我看得出來,可是問不出來。」
「是不是──」他猶豫地問。「跟宋聖雯有關?」
「那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我不忍心再在他面前提起。他現在變得冷酷、無情,對我的態度也跟以往不同,他把自己封閉起來,拒絕任何人對他的關心。」
「你別擔心了,時間久了會有改善的,我想大表哥需要的是時間。」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他這個樣子教我這個做媽的看著難過呀,我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如果他往後都要這麼過日子,我死也不能瞑目呀,羅傑。」老太太說著便摘下眼鏡要拭淚。
「別難過了,姨媽,我會找機會跟他談談,也許能探出他一點心思。」
「羅傑,你得幫幫姨媽,你們年紀相仿,溝通起來比較容易,是不是?」老太太又滿懷希望地笑了。
其實她本來是個很樂觀的老太太,喪偶多年的她,活得依然健康自信。本來就要當婆婆了,一場車禍使得兒子不良於行,媳婦也因此沒了,這無疑是她此生遭受過最嚴重的打擊。為此她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兒子出事後沮喪不已,半年後才再度接掌孫氏企業,然而他只在工作上恢復以往的辛勤幹練,其餘一切他皆不聞不問,儼然所有的感情皆被那場車禍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