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靖尾隨在他們後面,非常不是滋味。這種感覺苦澀而熟悉,但他不能抱怨、不能不滿,因為早在他離開尉家之前就嘗過成千上萬遍,因為他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因為……狗屎!尉靖才不想再溫習一遍那些因果關係,他只想仰天長嘯,咆哮出他的不滿、他的妒意。聽著兩人左一句「寧寧」、右一句「毅哥哥」,他不以為有任何人能夠介入他們,包括該死的他自己!
尉靖命令自己笑,命令自己戴起吊兒郎當的面具。
他們來到尉毅的書房,坐定之後,尉毅嚴肅道:「尉靖,我今天要跟你談的是尉氏企業的機密,希望你不要對別人提起。」
「既然那麼機密,那你乾脆不要跟我說。」尉靖望著地面,漫不在乎道。
「這可不行。此事關係到你的權益。不管怎麼說,尉氏企業都有你一份。」尉毅非常鄭重地說道。他的正經語氣正好與尉靖的敷衍態度形成強烈對比。
「我說過我不要。」尉靖反駁。「我的那一份就當是我『賠』給你的……」
尉毅假裝沒聽到尉靖那個關鍵性的字,他自顧自地往下說:「尉氏企業現在面臨了一些財務危機。」
尉靖與岳寧驚訝地低呼出聲。
尉靖首先回過神,他打哈哈道:「你別開玩笑了。尉氏企業的股價居高不下,還被媒體譽為二十一世紀最有行動力的老字號企業。就算經濟再不景氣,也倒霉不到你頭上。」
尉毅不立刻否認尉靖的說辭,做慣生意的撲克臉上根本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連一向跟在身邊的岳寧也看不出。尉氏企業有難嗎?她倒是從來都沒聽說過。
「毅哥哥——」她地想知道怎麼回事。
「寧寧你閉嘴,你用聽的就好了,這是我們兄弟倆的事。」尉毅打斷岳寧出聲,沈穩地響應尉靖。「表面上看來的確如你所說,但是尉氏企業近來在急速擴充之下,有些資金周轉不靈,時時處在拮据的情況下,只是外界從未發覺而已。」
「噢,我恨遺憾。」尉靖隨口應酬兩句,根本只是在敷衍。
「你光在這裡喊遺憾是不夠的。」尉毅用使慣命令的口吻道。「公司裡除了我以外,多是一班老臣,目前我分身乏術。所以你必須到尉氏企業來幫我。」
「什麼叫做『我必須』?」尉靖被他獨斷的口氣激怒,完美的面具也猛然繃破。「我有自己的『靖銳科技』要主持,尉氏企業是你家的事,我不便插手。」
岳寧一悸。「靖銳科技」是尉靖的?毅哥哥果然沒說錯。
「你不便插手也不行。」尉毅右手拉住左邊的袖子,意有所指道。「這是你欠我的。」
尉靖霍然起身,滿額青筋爆起。「你說什麼!」
「你不會忘記我這隻手是為誰而殘廢的吧?」尉毅右掌往桌面一拍,紙筆都跳了起來。
尉靖深深瞥了嚇呆的岳寧一眼,也意有所指地朝尉毅怨憤大吼。
「我賠給你的已足夠抵償。」
「如果我說你賠給我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那該怎麼辦?」尉毅也站起來,吼得不比他小聲。
「管你媽的要不要!」尉靖氣得口不擇言,他把岳寧抓進他與尉毅的中間。
「你已經接受了那麼多年,沒有理由到現在才說你不要。」
岳寧嬌小的身軀立在兩個巍然壯碩的男子之問,火爆的氣氛一觸即發她想,她應該要出言緩和氣氛的。不過,她甚至不明白矗立在一左一右的男人在打些什麼啞謎,她能說些什麼?
尉靖與毅哥哥兄弟對沖的場面,她還是首次見到。岳寧除了驚嚇,根本沒有別的反應。
兩人互瞪著,直到尉毅先移開火樣的視線。他有些頹然。「左手不能用,我連打電腦都不方便。」
「我不信堂堂總經理還得自己打計算機。」尉靖酸溜溜地道。「不是事事都有『岳寧』可以幫你嗎?」
「岳寧是很能幹,但很多事不是她的身份能做的:而你不同,你是尉象的一份子,也是尉氏企業的所有人之一,你有資格替尉氏企業作決策。」尉毅話中再落重石。「再說,光是廢手這份人情,你就非回來幫我不可。」
尉靖望著那管微微飄然的袖子出神。的確,那份人情是他一輩子也還不情的。
他掙扎著,低頭凝視岳寧。但是為了那份人情,他已經付出最最昂貴的代價了,不是嗎?
他眼中那種赤裸裸的傷痛,觸動了岳寧的心。她是不明白他們兄弟倆在爭執些什麼,可是她從不曾在尉靖眼中看過那種比死亡更深沉的絕望,她不要他為了任何事受制於人——雖然尉毅的命令可以讓她天天見到他。
岳寧轉而向尉毅,為尉靖求情。「毅哥哥,你不要逼……」
「寧寧,我說過你不要插嘴的。」尉毅強迫她閉嘴。
尉靖的變拳握緊、又鬆開。
拿幫他擋一棍的恩情來壓他?很好,尉毅果然很懂得如何脅迫他。尉靖努力克制脾氣地道:「我又不是學那一行,就算我想幫你也沒有用。」
「我自然會要人指導你。」尉毅的唇角泛起一絲計謀成功的得意笑容。「我也不是那麼狠,要叫你的『靖銳科技』因無人管理而倒閉。這樣吧,我馬上派人去把『靖銳科技』那邊的電話與FAX都轉到尉氏企業來,讓你能遙控你的公司。」
尉靖咬緊牙根。早知道一天之後會有這麼大的情勢轉變,昨晚他應該在拿珍珠項鏈給岳寧後,漏夜離開的。
想到岳寧,尉靖不禁在心底重重呻吟,到了尉氏企業,等於與她朝夕相見,他還能對她與尉毅的親暱態度視而不見嗎?他還能決絕地斬斷對她的情絲嗎?他還能買徹心中視她為「未來大嫂」的決心嗎?
很難,超乎想像的難!
願上天保佑他辦得到——誰要他與尉毅有牽扯不休的情義……「老唐,把尉靖的行李都搬回他的肩問去。」尉毅招來家裡的傭人辦事。他放馬後炮似地表現他遲來的民主風範。「現在你可以跟我到尉氏去了吧?」
尉靖掃了尉毅一眼,大步地走向它的跑車,尉毅尾隨在後,毫不客氣地準備搭順風車。
尉靖在發動跑車時,看見岳寧帶著一抹又擔心又喜悅的淺笑,細心地幫尉毅開車門、調整座椅,那畫面像根針似地插入他的心臟。
他像是永遠都逃不過這種折磨似的,一再承受這一切!
天知道他能忍耐多久!尉靖懊惱地扒過頭髮,第一千次責怪自己昨夜不該留下來的。就算他在大雨中開車撞上山壁,也好過眼睜睜看著岳寧對尉毅巧笑倩兮……他又歎口氣,提醒自己他沒有資格計較的……跑車像火箭一樣噴射出去,流動的風吹拂在岳寧的麗顏上,長髮都亂了。但她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反正尉靖現在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她的小臉,再次綻放出美麗的笑意。
第四章
尉毅親自領著異母胞弟——尉靖,到尉氏企業當高級幹部的消息,很快地就由一班慌了手腳的元老重臣去向陶秀雲通風報信。
於是,不消半天的工夫,陶秀雲就找上門來,帶了大票人馬浩浩蕩蕩直闖尉靖的辦公室,準備興師問罪。尉氏企業的頂樓登時顯得熱鬧非凡。
「岳寧,原來你也在這裡。」陶秀雲一進門,意外看到在場的她,食指一伸,不禁冷笑。「很好,你很好,有事都不會想到要通知我,真是反了你!要不是這一班老臣子打電話來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尉氏企業就快要『變天』了!」
岳寧維持她在陶阿姨面前無言而任勞任怨的模樣,一派尉家影子般地安靜無聲。
早就領教過陶秀云「食指點人」功夫有多厲害的尉靖,不著痕跡地站到岳寧面前,看起來像是在擋著她,但又好像沒有……擺著頭、正在吹口哨,一臉「不關我家事」的尉靖,已經引發其它人的竊竊私語,無非是在流傳著「哎喲,他就是在外面偷生的兒子」之類的八卦。
尉靖不為所動地隨意站著,意態瀟灑,彷彿他們談論的不是他。
這樣的尉靖,讓岳寧感到好陌生。
「還有你,王八蛋!」陶秀雲轉過頭去痛批尉靖。不管她塗著紅色蔻丹的食指點到哪裡,他總有辦法俐落地閃開,反而是她追得有點喘。「你倒好,趁毅兒把公司做起來,就想故技重施,擠過來分一杯羹。哈,天底下豈有這麼便宜的事?」
「就是呀,就是呀……」眾人開始鼓噪。
尉靖甩甩黑髮,一抹邪笑若隱若現。他是不羈、他是吊兒郎當,但奇怪的是怕一開口說話,其它人都像被他的氣勢定住,不敢造次。「尉氏企業有便宜,我還懶得占呢!」
「你!」陶秀雲氣結。「那你杵在這裡做什麼?敢做不敢說、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