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這若有所失的感覺中一天天的過去了,他、尉毅、岳寧都長大了,到了能瞭解感情定什麼的年紀。
在尉毅受傷的早些年,尉靖只知兄長為他廢了一隻手,他卻從來沒問過自己,看似沒有任何損失的他到底喪失了什麼?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慢慢瞭解到他失去的遠比他想像的多更多。
這項認知,清楚地浮現在他十九歲,一個暴風雨的夜晚。那天深夜,尉靖睡不著覺,突然很想看看無情風雨摧毀大地的情形。他悄悄離開房間,來到樓下的客廳,坐在落地窗邊,窗簾掩蓋住他的形跡。
這時,岳寧下樓來找水喝。
透過簾幕的縫,尉靖一眼就看見她嬌小的身形,他沒出聲喊她,只是默默地盯著她看。
不巧,陶秀雲這時也下樓來了。她態度倔傲地接過岳寧為她端來的溫開水,臉色卻在看到岳寧身上披的衣服之後,猛然一變。她把瓷杯往岳寧臉上用去口
「岳寧,你這塊破布從哪裡揀來的?」她吼得很憤怒,連已經回房休息的老唐與尉毅都聽到尖亢的聲音而跑下樓來。
岳寧捂著被碎片割傷的臉頰,不敢回答。她知道陶阿姨曉得這衣服原來的主人是誰,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一想到那個人名將帶來的風暴,她更加不敢回答。
「夫人,發生什麼事?」老唐「啪」地一聲打開大燈,飯廳的一切一目瞭然。
但沒有人注意到客廳的窗簾後面隱藏了一個人。
陶秀雲瞪住岳寧,恨不得用眼神撕爛她,「你們問問她,這是從哪裡來的?」
「媽,也不過就一件舊衣,不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尉毅也許不像他母親那樣眼尖,他用右手摀著嘴,打了個呵欠。
沒想到陶秀雲卻不肯善罷甘休,她扯下岳寧肩上的毛衣,打開窗子往外一扔。
「岳寧,下次再讓我看到你穿那個王八蛋的破布出來,你就不要怪我不念你母親生前與我的情分,把你掃出尉家!」
陶秀雲掐下狠話後,在老唐與尉毅的勸說之下,怒意未盡地踏上樓回房休息。
飯廳與客廳打通相連的空間裡,只聽得到岳寧抽抽噎噎的啜泣聲。
坐在落地窗旁的尉靖,因為好奇,悄悄開了窗門去揀那件夜半里引發陶秀雲怒火的衣服。
當他站在豪雨中,雙眼見到那熟悉的花色時,尉靖征住了,內心突然一陣抽痛。
這是?
尉靖顫魏魏地將它揀起,按在左胸上。一抬眼,才發現岳寧捂著傷口,雙眼撞得像核桃似地,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他心疼不已。
原來,害地無端被責罵的禍因,正是這件他姥姥親手幫他織的毛衣;自從某個午後他把它蓋在岳寧身上之後,她竟然一直悉心保存至今。尉靖的心底滑過感動的熱流,他不該讓岳寧為了他而被傷害。
「尉靖……」早在幾年前,岳寧就不減他小哥哥了,心中莫名翻騰的情懷讓她無法再把他視作兄長。她意外卻不驚訝地看著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的他,心中有著釋然的感受。「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尉靖沒有直接回答她。雖然同住在一起,但他們互不交談已許久。尉靖苦澀地開口。「沒想到你還收著它。」
「這是你借給我的,我一直把它當寶貝一樣,直到今天……」她抱歉地囁嚅著。
即使天那麼灰暗,雨絲如簾幕隔開他們,岳寧那雙藏不住感覺又可透視人心的雙眼,還是一如從前般地凝定尉靖。
尉靖也定定地望住她。
以往兩人在後院大樹下靜靜相陪的感覺,又回流到彼此心中,可是似乎有些地方不同了。是什麼呢?岳寧茫然地想。
「疼嗎?」尉靖上前一步,伸出右手,輕柔拂開她的手檢視著傷口。他的臉如此地靠近岳寧的,以至於她可以聞得到他陽剛的氣味,與他呼息交融。
岳寧癡癡地望著尉靖。她沒有一絲不安就接受這種親暱的接觸。大雨仍下著,尉靖狂野卻內斂、火熱又冷然的氣息盡入岳寧的胸腔中,她的眼中只容得下他……天啊!她多久沒好好看過他一眼?她甚至不曉得他的變眸何時變得如此銳利懾人,他的下巴何時刻劃成如此堅毅的線條,他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阿,她怎能時時感受到他的存在、感覺他們的靈魂是貼近的,卻對它的外貌如此陌生?
尉靖維持一貫的無言,不想打斷這美好的一刻。
當岳寧全心全意地望著他時,時空不存在,尉毅、陶秀雲也不再是阻礙;世界的一切彷彿都歸了零。就像多年前他在岳寧身上看到彼此同樣有的寂寞;雨中,他清楚地看到岳寧明眸中燃著與他一樣炙熱的火光;他不會錯認,那與每天煎熬著他的痛苦泉源是一樣的。那是……愛情!
岳寧忽然像醒了般,怯怯地拉住近在咫尺的毛衣。「可以再把它借給我嗎?」
尉靖面無表情,思潮洶湧地望著她。他緩緩將手伸出去,不是把毛衣遞給她,而是——繞過她的嬌軀、情難自禁地把她拉進自己懷裡。
「尉——」岳寧的輕喊還沒出口,就被尉靖的吻堵住了。
飽嘗岳寧的甜美,是尉靖心裡不知夢想過多少回的事。儘管在尉家以外的地方有許多女孩子向他獻慇勤,可是他愛的、渴望的,永遠只有早就闖進他心湖的岳寧!
岳寧在他懷中不安地擺著頭,又像抗拒又似承受,讓尉靖瞭解到她的生疏與意亂情迷。
他佔有性地用手臂環著她的腰,不容她退怯地將她往自己懷裡摟。他輕輕舔過她的芳唇後,極有耐性地挑開她的唇,掬取它的芬芳……冷冽的雨與火熱的吻,幾乎要顛覆岳寧的感官,她全然癱軟在尉靖的懷裡。與他結實有力的體魄相較,她嬌軟的身軀只能像菟絲花般攀附在他身上。岳寧的響應讓尉靖欲罷不能,他不只在她的唇間流連忘返,濕透的衣衫就像第二層皮膚貼在彼此的身上,尉靖靈巧的指尖摩擎著、揉搓著,炙燙的體溫透衣而出,就要撩燒兩具年輕易惑的肉體……「岳寧,岳——」刻意壓低的嗓音由遠而近,卻在某個定點戛然而止。
尉靖首先發現不對,他用身軀擋住岳寧半裸的酥胸,直到轉頭看見來人。
是他!
尉靖鎮靜地替岳寧扣上衣領,讓幾欲暈厥的她靠在他懷中喘息。他情慾末褪的變眼與來者互瞪著,即便隔著雨、即使嬌小的岳寧完全被他護著,尉靖相信睿智如尉毅不會不曉得他們剛剛做了什麼事。
岳寧在尉靖懷中漸漸地回復神智,她發現尉靖全身僵硬而緊繃,她退開身,自己站穩,順勢望過去,大驚道:「毅哥哥……」
尉毅嘴角微微抽動,多此一舉地解釋。「我剛來而已。我只是過來告訴你,我睡不著,麻煩你幫我沖杯牛奶送到書房來。」
「好的。」岳寧看著尉毅大踏步離去的模樣,想到方才和尉靖的親密行為,不禁赫然。
尉靖臉色陰晴不定地把毛衣遞給她。「只要你還想要它,它永遠都是你的。」
「謝謝。」岳寧羞澀地接過手。
進入室內,互相追過晚安後,他們各自回房換上乾爽的衣服,然後岳寧才又來到廚房去沖泡尉毅吩咐的牛奶。
得到尉靖深情的一吻後,岳寧心中漲滿喜悅。雖然被毅哥哥撞見了頗為尷尬,可是她送消夜過去時,他並沒有說些什麼,平時也不見他流露出痛恨尉靖的情緒。
於是整晚她都作著幸福的美夢,夢見她與尉靖得到毅哥哥的祝福,有情人終成眷屬……翌日,老唐在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尉靖留書走了。
他在信中表示,他決定搬到大學附近的宿舍去,從此不再以尉家為家。
這個消息,讓陶秀雲高興得手舞足蹈,卻讓岳寧差點崩潰。
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內,她從天堂摔進了地獄!
尉靖離開了,他竟然在得到她的初吻之後就離開了,事先沒有預兆、沒有交代,他的留書中沒有一句話是給她的,他甚至沒有留下任何聯絡的方式。
她以為一吻是幸福的開始,他卻選擇以一吻作為分別的儀式。
在岳寧險些支撐不住時,一向被她打點妥貼的尉毅反過來照顧她。
不過,他溫和的兄妹之情怎麼比得上來去如風、炙熱如火的愛情?尉毅再不捨,岳寧還是一日日地消沈下去,從甜美溫婉的小女孩變成了眉梢帶愁的小女人。
※ ※ ※
颱風夾帶的豐沛雨水仍舊沖刷著大地,八年過去了……甫抵尉宅的尉靖還在打量著客廳。這裡的每件字畫、每個花瓶,都被擺放在它原來的位置,跟一年前,不,甚至跟八年前一模一樣,這顯示住在這座宅子裡的人,是多麼漫不經心在經營這個家,難怪氣氛如此冷清、擺設一成不變。
住在這裡比北極更冰冷!尉靖有感而發地一歎,提起腳邊的行李往樓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