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步荊紅粉嫩的唇邊,不禁浮現一抹難以察覺的苦笑。
她以額上一道難看的疤痕,為步家換來了無上的光榮和一紙婚約……
「小姐,你要的宣紙我買回來了。」
清脆的女聲在門邊響起,一抹嬌小的嫩黃身影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靜謐的房間頓時嘈雜起來。
「上回都已經要張老闆多進些宣紙,他偏偏不聽!害我多跑了好幾趟,今天才拿到呢……」靈娥一進門便說個不停。
步荊紅瞥了她一眼,似乎早已習慣了貼身丫鬟的聒噪。
蓮步輕移,步荊紅來到桌邊,隨意地翻了翻那疊宣紙。
「我說小姐,你買這麼多宣紙回來幹嘛?你明天上了花轎就是楚家少奶奶了,放這麼多紙在這兒給蟲蛀啊?」
碰觸紙張的指尖微微一僵,步荊紅清冷的眸裡儘是漠然。
「會用得著吧……三天……不!也許更快吧。」
靈娥聞言,柳眉一皺、雙手擦腰,不高興地說道:「小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說這麼看輕自己的話了?」
爹娘雙亡的她,十歲就讓叔叔、嬸嬸賣進步家,正巧撥給了當時才六歲的小姐做貼身丫鬟。
她還記得乍見小姐的那份驚訝……
那張彷若掐得出水的粉嫩小臉,額上竟然纏著厚厚的白布,圓亮的大眼裡充滿了害怕和無助。
她終於知道管家為何要警告她,要她只管做好丫鬟的本分,少問、少說,否則定挨一頓好打。
好些日子後,她才在伙房的丫頭口中知道,小姐是因為救世子才受傷的。
然後,小姐的白布拆了,可她的笑容也跟著不見了……
老爺、夫人的疼惜與保護,阻隔不了旁人的訕笑,驚異、惋惜的目光及歎息,徹底的將小姐的天真抹煞。
小姐被迫在一瞬間長大,她認為自己得一輩子活在那道醜陋劍疤的陰影之下。
於是,濃密的瀏海和面紗成了小姐的另一張臉,只有在自個兒房裡時,她才會取下面紗。
步家……不!應該說是所有的人,除了她及老爺、夫人之外,再也沒有人見過小姐的容顏。
久而久之,小姐的廬山真面目成了一個謎,甚至被外人說成是個見不得人的無鹽女。
「要是依靈娥看來,小姐哪會輸給別家的千金!」靈娥扳著手指數道:「論琴、論棋、論詩、論畫,她們之中有誰比得上小姐你?」
「她們用不著跟我比這些,她們只消有一張完美元瑕的臉蛋,就勝過我太多了。」步荊紅輕語,平淡的音調聽不出情緒。
「我的小姐啊!你額上那道小小的疤其實已經不明顯了,不近看壓根兒看不出來啊。小姐,依靈娥看,要是說你的長相難看,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好看的了……」
靈娥並非在安慰步荊紅,她說的可是真心活。
步荊紅的容貌,的的確確可以說是沉魚落雁,額上的疤痕也真的淡了很多,其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麼難看。
它在步荊紅的額間只形成淡淡的一道紅痕,在她驚為天人的芙顏上,那道紅痕非但不礙眼,反倒像是一片細細的蓮花瓣嵌在步荊紅瑩白的雪額上,為她增添了一種別人無法模仿的清俊嫵媚。
步荊紅輕扯嘴角,牽強地一笑。
其實,這些年來她早將世情看破,楚易勳會不會接受這樣殘缺的妻子,對她而言已不那麼重要,她所擔心的是年邁的雙親。
纖白的手由腰間抽出一隻繡荷包,從中取出一把精緻的銀色鎖匙。
那是一把鑲著藍色寶石的銀鎖,是步家夫妻抱她回來時就在她身上的了。
那不只是一把鎖,它還是唯一能解開她身世的鑰匙……
沒錯,她的爹娘從沒對她隱瞞過自己的身世。
他們是在蘇州的戀江邊,從她親生爹爹手中抱回她的,而她那無緣見上一面的親生父親,話說不到半句便撒手人寰,所以在這世上她是否還有其他親人也不得而知。
雖然步家夫婦待她宛若親生,卻不希望她失去唯一能和親人相認的線索,所以一直囑咐她把這把銀鎖隨身攜帶。
這樣的雙親,她怎能讓他們承受任何打擊或傷害?
更何況這紙婚約還是皇上所賜的,這正是她即使百般不願,仍聽從兩老的話,在明天上花轎的原因。
「小姐,聽靈娥的話準沒錯啦,你就安安心心地等著明兒個做新娘吧……」
靈娥又開始在她耳畔嘰嘰喳喳,她帶著敷衍的淺笑假裝聽著,心思卻已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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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你明日一定得成親嗎?」
房裡琴音裊裊,略帶哀怨的女聲輕輕響起。
說話的女子被華麗的衣裳包裹著婀娜嬌軀,容貌冷艷動人。
斜躺在床上假寐的楚易勳睜開眼,未紮起的黑髮不羈的散落在肩上。
「你應該十分清楚才對,相識至今,我從未對你有所隱瞞。」
「我知道,可是……」
花顏垂下眼,不敢將情意表現得太過明顯。
她知道楚易勳不會喜歡善妒的女人,更何況他貴為世子,自己實在沒那身份,更沒地位過問他的婚事。
可是……她壓抑了好幾天,再不開口就來不及了,他明天就要迎娶另一個女人了呀!
她十二歲被賣進青樓,十六歲便出落得美麗動人,在老鴇的刻意調教下,琴棋歌舞樣樣精通,很快就取代了當時的紅牌,成為夢香樓的花魁。
聰明如她,當然不會甘於永遠過著這樣送往迎來的日子,憑著過人的姿色,她誓言要出人頭地。
所以當楚易勳出現在夢香樓時,花顏就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她時時提醒自己,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就得沉得住氣,在楚易勳面前絕對不能做出逾越身份的要求,更不能讓他覺得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
就在她以為自己做到了、成功了的時候,遠在京城的八王爺居然在這時要楚易勳和洛水首富之女成親。
那步荊紅的醜陋,全洛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說她自卑到在自家府裡都還蒙著面紗,連步家的家丁都不曾見過她的長相。
那個破了相的女人,憑哪一點跟她花顏搶?
「聽如兒說,步小姐奇醜無比……」花顏刻意壓低嗓子輕語。
「什麼時候你也開始當起長舌婦了?」楚易勳微微挑眉盯著她。
「花顏只關心世子的事。」
她芙頰微紅的垂下小臉,不讓他瞧見閃爍的眸光。
她觀察楚易勳好久了,這偉岸男子的個性雖然有些難以捉摸,可有一點她可以確定,那就是這麼出色的男人,絕不能容忍自己娶了一個有瑕疵的妻子……
「婚約乃皇上所賜,我八歲那年便訂了親。」楚易勳一副無關緊要的神情,似乎未婚妻的美醜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這未免太委屈你了!」花顏有些激動。
「委屈?」楚易勳笑道:「那倒還不至於,聽說她的嫁妝十分可觀。」
花顏蹙起柳眉,泫然欲泣。
「世子貴為八王爺之子,家財豈止萬貫,難不成還會希罕她的嫁妝?世子……難道還不知道花顏的心意嗎?」
他的黑眸突地竄過一絲光芒,充滿邪味,「你的心意?」
「世子……你千萬別誤會花顏,我、我絕對不敢對世子有非分之想……」她暗斥自己表現得太心急。
楚易勳的眼神讓她心慌,生怕自己的一時心急會壞了大事。
「非分之想?不……我一點也不覺得。」他的黑瞳有著笑意。
「世子……」
花顏憂愁的神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燦爛歡愉的笑容。
楚易勳的嘴角微揚,冷眸將花顏貪婪的模樣盡收眼底。
他會日夜流連夢香樓,其實是為了保護另一個女人,一個脆弱得令人心碎的女人。
看花顏這般迷戀他,他這個花花公子的角色真是扮演得太成功了。
「真沒想到你這麼關心我。」他詭異一笑。
花顏見機不可失,急急的說道:「花顏對世子絕對是真心的,只要能陪伴世子,花顏不要求名分。」
「是嗎?」
楚易勳毫不吝嗇地對花顏寵溺一笑,然而在他的心裡,有個可怕的計謀正逐漸成形……
第二章
鑼鈸、噴吶聲在洛水城最大的那條街上響起,嘈雜的人聲混合著不曾停過的炮竹聲。
八人抬著的喜轎裡,一身大紅繡袍的步荊紅端坐著,沒有新嫁娘的嬌羞緊張,絕美的臉上沒有表情。
方纔她拜別了依依不捨的雙親,在靈娥的攙扶下坐進喜轎,那時似乎有道銳利的目光穿過喜帕刺向她。
步荊紅不用猜也知道,那目光的主人肯定是來迎娶她的楚易勳,她的丈夫……
眸光如此森冷的男人,恐怕不怎麼好應付吧?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淡淡的仇恨浮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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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媒婆的牽引下,步荊紅手裡被塞進一條紅繩,跟著紅繩另一頭不甘願的楚易勳,緩緩地走過紅色地毯,停在早鋪好的跪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