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知道你把書送給別人,我想他會更氣。」曲殘郎似笑非笑地睨看他。
「唉!那小子……」明覺搖搖頭。
馮至庸年少時也曾輕狂,得罪不少人;妻子死後,他帶著惟一的兒子馮飛浪跡天涯,躲避仇人的追殺。
得知江不韋要收曲殘郎為徒,他二話不說地也把親生兒子丟給人家,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到曲殘郎和馮飛學成下山,再找到他時,醫狂手竟變成了個光頭大和尚!
「當初將他丟給江不韋,是希望他能習得一番武藝,以免日後若遇見仇家時沒法兒防身;至於我當和尚這事,也是想避開那些追殺我的人,沒想到……」
「沒想到剃頭剃上了癮,當和尚當出心得來了?」曲殘郎反唇相譏。
「也不盡然。」 明覺慎重地說,「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找到個衣缽傳人。」
「找到了嗎?」
「你不是瞧見了嗎?」
曲殘郎不語。他不只是瞧見了,還看得一清二楚。
那驚人的絕色……哼!一抹冷鷙的笑勾上他的唇角。
那精緻嬌粉的容貌,不更凸顯出他的殘缺醜陋嗎?活像是仙女與……地獄鬼魅。
「她是誰?」
曲殘郎脫口而出的問題,不只明覺嚇一跳,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明覺若有所思地睨了他一眼,緩緩道出:「芙蓉鎮長玉彬的女兒,玉。」
※※※
竹兒自從萬福寺回來後,就一直覺得玉家怪怪的,丫頭、奴才們一堆一堆地交頭接耳,個個臉色異常。
「春喜。」她忍不住拉了個人問,「府裡出了什麼事嗎?怎麼大夥兒像大禍臨頭似的。」
「你不知道嗎?」名喚春喜的丫頭瞪大雙眼問。
竹兒搖搖頭。
「出大事啦!」春喜低聲嚷道,左右探了探頭後,把竹兒拉到一旁角落,「聽過殘風寨沒?」
竹兒側頭認真地想,「殘風寨?殘風……哦!」
「小聲點兒!」春喜連忙摀住她的嘴。
「就是那些專門打劫富家的強盜是不?怎麼啦?」
「怎麼啦?他挑中咱們玉家了!」
「啊!你說的是真的嗎?」竹兒一時之間也反應不過來。
「騙你幹嗎?今天一大早,一個凶神惡煞似的男人硬闖了進來,丟下一封信之後,又大咧咧地走了。老爺一看那封信,嚇得兩眼一翻,差點暈了過去。你猜那信裡寫了些什麼?
竹兒嘟起嘴又想了想,仍是搖搖頭。
「唉,你還真蠢!難不成裡頭會是裝著銀票嗎?傻丫頭,那是道催命符呀!」
「呀,好姐姐別嚇我呀!」竹兒驚怕地揪住領口,一張圓臉慘白。
春喜懶得搭理她,自言自語地說:「我看,這玉家的差事恐怕是做不久了,聽說殘風寨的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要是收到催命符不給錢,那麼他們就會派人來取命的。」
※※※
「小姐,你說怎麼辦?」
竹兒嘰嘰喳喳了一整晚,直在玉練字的桌前踱來踱去的。「要是老爺不肯付錢,那咱們該怎麼辦?」
玉被她轉來轉去身影給搞得頭昏,也沒有什麼心情練字。
「放心吧,他會付的,再怎麼說,生命遠比財富來得重要不是嗎?」
「可是小姐,是一萬兩黃金哪!」她一輩子——不!兩輩子也賺不了這麼多錢。
「的確是很大的一筆數目,不過還難不倒芙蓉鎮的第一首富。」玉小心翼翼地將今天才得到的兩本寶貝書收好。
一萬兩黃金或許會讓她爹心疼很久,但若是與失去性命相比,這些錢也就顯得微不足道。
「也對……」竹兒一張圓臉這才露出和緩放心的神情。
玉輕啜一口溫潤香純的茶,讓那微熱的液體恣意地在胸腔內流攪。
她並非無情之人,只不過對於那個十八年來對她不聞不問的親爹,能有多少情感?
或許是積壓在內心的怨念極深,當她想到玉彬在慶祝玉琦生辰、大擺宴席之際,突然收到殘風寨催命符時的表情,心底竟有一絲絲的快感。
竹兒替主子收拾著桌上的字帖,又開始自言自語:「小姐,你還記不記得齊訊,齊表少爺?就是那個老爺的二妹,您親姑母的兒子?」
玉略微回想了下,隱隱約約地在腦海中勾出了個模糊的影子。
齊訊……哦,她想起來了。
印象中,是有個長相白淨斯文的表哥,十六歲那年,玉柏曾經領著他偷偷爬進樺煙別館。
他確實的相貌,玉老早就忘了,其實應該說她根本沒放在心上過。
會想起他的原因,是他那雙在瞧她時總是刻意抑斂的灼灼眼眸。
半大不小的十六歲,玉哪懂得什麼情愛?她只當齊訊是對這個素未謀面的表妹好奇罷了。
說是親姑母的獨子,玉也清楚得很,這個姑母可從不曾承認有她這個侄女。
她打從心裡地輕賤玉,只因為娘親是婢女出身,所以她看不起體內混血統的玉。
「他們從南京來了?」
「是啊,聽說這回要長住些時日呢。」竹兒答道。
「喔。」看來玉家又要熱鬧好一陣子了。
※※※
華麗的大廳上,玉彬神情灰敗地來回踱步,一旁坐著的婦人華服貴氣,婦人身旁還站了個年輕男子,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大哥,那群盜匪不就是要銀子罷了,咱們玉家還缺這個嗎?給他們就是了。」
「展芳,你剛從京城回來,對殘風寨是一點也不瞭解,他們……唉!」
玉彬很難向遠嫁的妹妹解釋,殘風寨不是她想像中的普通強盜。
「舅父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許說出來,甥兒和娘親可以幫得上忙。」齊訊以為玉彬是在煩惱銀子的事,便自作主張地開口問道。
玉老爺的臉色明顯地露出不悅,「訊兒,你難不成以為我會拿不出銀兩來嗎?」
「大哥千萬別誤會訊兒,他絕對沒那意思。」玉展芳一臉笑意地安撫他,暗地裡向兒子使了個眼色,「咱們玉家是什麼樣的大戶?區區的一萬兩黃金,大哥是不放在眼裡吧?」
玉彬本就是個喜歡聽甜言蜜語的人,聞言,臉色才略微和緩。
玉展芳接著說:「訊兒的意思是,既然金錢困擾不了大哥,那您究竟在煩些什麼?」
「殘風寨那夥人不是尋常盜匪,不是銀子就能解決的,他們……」
「老爺!」一名藍袍小廝慌忙地跑了進來。
「該死的奴才!沒見到我和你家老爺正在商量事情嗎?」玉展芳華罵道。
小廝連忙跪下,抖著聲音說:「奴才知道,可是……」
玉展芳還想再罵,卻被玉彬伸手阻止。她心想這家不是她做的主,只好作罷。
「有事快說!」玉彬喝道。
「是……門口……殘風寨的人來了!」
「什麼?」
玉彬頓時感到渾身的血液瞬間被抽乾,他煞白著臉,「快!快請他們進來。」
「是……」
小廝這才回過頭,身後一群高頭大漢已浩浩蕩蕩走了進來。
「哪敢讓玉老爺久候。」數人之中,走出一名謙朗男子揚笑著說。
玉彬只瞄了一眼,便驚訝地低垂下頭。
這些人哪裡像盜匪!要不是居中那名渾身佈滿凜冽陰鷙氣息的縛面男子,和傳言中殘風寨主的模樣相符,他還以為這群人是那些閒暇無事、出門閒晃的公子哥們。
像是已經看慣了訝異的表情,褚溯方的笑意未改。
他踩著輕鬆的步履,若無旁人地走到本是主人該坐的上位,彷彿故意似的,用他手中的羽扇刻意地在椅墊上打了打。
玉彬悶著一口氣,臉更是憋得漲紅;因為褚溯方的動作,根本是在暗示他的坐椅對他們來說還嫌髒。
收起笑意,褚溯方恭敬地向縛面的黑袍男子作揖,「大哥!」
一直未發一語的曲殘郎,有如君臨天下般,在眾人的注視下向前坐定。
「玉老爺,我大哥今日來訪,是想問問您可有收到殘風寨的帖?」
「有……」
「那麼,玉老爺對三日之後的約定……沒問題吧!」褚溯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也就表示沒有商量的餘地。
「那……沒有問題。」
「那……」
「溯方。」褚溯方正要開口,一直保持沉默的曲殘郎,卻突然開了口,「我突然改變主意,不要那一萬兩的金子了。
褚溯方一群人雖然有些驚訝,可沒有人站出來說什麼。
曲殘郎的話確實讓褚溯方疑惑地頓了下,隨即又恢復笑臉迎人,「大哥不要銀子,要啥?」
面具下的冰眸犀利地直盯住玉彬。「芙蓉鎮人人都知道玉鎮長有個寶貝獨子。」
「是……」
「那女兒呢?」
「—……一個。」玉彬想也沒想地回答,他早忘了還有玉這個女兒的存在。
一抹殘酷的冷笑漾上曲殘郎的唇畔,「聽說令千金才貌出眾,乃人間絕色。」
「不……」玉彬但覺寒意躥人心窩。
「溯方,一萬兩黃金就當成是給玉老爺的聘禮,三天以後,曲某人命人前來迎親。」
沒有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曲殘郎立刻起身往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