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兒早打定主意,小姐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未來的姑爺是甩也甩不掉竹兒的。」竹兒得意地笑說著。
「別吵了,菜都涼了。」玉舉著夾了塊雞肉給玉柏。
「還是兒姐姐貼心。」玉柏笑嘻嘻地道。
他始終不懂,為什麼這樣善良溫順的姐姐,會得不到爹的疼愛。
從小,他就被告知後院的樺煙別館是禁地,眾人千交代、萬交代地要他別進去。
十歲那年,他不小心把球踢進這兒,為了撿球偷翻牆進來,這才意外地讓他知道,原來他有個絕塵標緻的姐姐住在這兒。
「吃完飯就快回去,別讓夫子久等了。」
「兒姐姐……」玉柏頓時覺得含在口中的雞肉變得無味,他還以為能逃過一劫呢!
「讀書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不希望你逃課時便到樺煙別館避風頭。
「可是……」
「如果你不聽我的話,以後就別上我這兒來了。」玉難得用這麼強硬的語氣說話。
「知道了啦!」玉柏垂下眼,猛扒著飯含糊地道。
玉輕輕一笑,又夾了塊肉進他碗裡。
玉柏才十五歲,各方面都不夠成熟,一味地寵他,只會害了他。
※※※
吃完飯,玉柏只得乖乖回書房去。
竹兒一邊收拾桌子,一邊看著倚窗而坐的玉。
「小姐,明天是雙翠夫人的忌日。」
玉點點頭,「替我準備些香燭,明天我們去一趟萬福寺為娘做法事。」
「是。」
竹兒一邊擦拭桌子,一邊盤算著這個月的銀兩剩下多少,夠不夠買供品和做場法事。
說來可笑,堂堂玉家的大小姐,想為自己的親娘做場法事,居然得省吃簡用才能勉強應付。
同樣是玉家千金,同一天出生的玉琦小姐,命就好得多了。
從小到大,玉琦的身旁總是有成群的僕婢,錦衣玉食更不在話下。
無疑的,玉琦雖然不是玉彬所盼的男丁,可畢竟是他的女兒,加上她擅於撒嬌且工於心計,因此玉彬寵她的程度可不輸玉柏。
自己雖然跟了個被冷落的主子,可竹兒壓根兒不曾羨慕過玉琦身旁的丫環們,反倒是她們寧可和竹兒交換主子。
玉小姐是不受寵,玉老爺甚至根本忘了還有這個女兒,但比起伺候這個一向雲淡風輕、舉止優雅的主子,伺候玉琦的丫環就形同活在水深火熱的地獄一般。
娘親的縱容,和爹親的驕寵,養成玉琦蠻橫任性的個性;只要有一點兒惹得她不開心、不痛快,動輒打罵是常有之事。
「對了,小姐,聽廚房的金大嫂說,最近芙蓉鎮附近好幾個村裡的富商,都給人打劫了。還說,這全是一群自稱殘風寨的強盜干的……」竹兒嘴裡拉拉雜雜地說著從外頭聽來的閒事,手裡仍盡職地抹著桌子。
嘮叨、自言自語是竹兒成為玉侍女後,才逐漸養成的習慣。
沒法子,玉一整天下來,說的話用十根手指數都有得剩,她要是不找些話來說說,豈不鬧出病來?
玉十分配合地盯著竹兒,像是正仔細地聆聽,可是只要注意一瞧,就可以由她那雙晶眸探出端倪。
她的眼睛是看著竹兒,可眼神卻是穿透竹兒,飄向那虛無縹緲的地方……
※※※
萬福寺坐落在芙蓉鎮的近郊,同時也是村鄰的交界之處,所以來此朝拜的香客絡繹不絕,是座香火十分鼎盛的廟宇。
玉一早就和竹兒帶著簡單的供品朝玉福而去,她穿著一襲淡淡的玉色細絹褙子,內襯月色素衫,長垂至膝下,下擺微露出翡翠郁金裙緣,來到萬福寺。
「小姐,你小心點兒走,不知怎地,今天來上香的人還真多。」
竹兒一手提著木盒,一手則是忙碌地扯著汗巾頻頻擦拭額際。
玉笑了笑,順手拉了差點被人撞到的竹兒一把,「時處亂世,哪兒不是兵連禍結的,咱們這兒雖然還算平靜,可誰又能保證這樣的日子能維持多久,人心惶惶下也只能求助、寄托神明了。」
「說的也是。」
主僕倆相偕走進寺裡去,找著了每年替玉娘親唸經的師父。
一整個上午,玉都是虔誠地跪在佛祖面前,為亡母做法事超渡。
※※※
誦完經,玉遣退竹兒,獨自一人來到寧靜的後院。
「玉小姐。」
威嚴低沉的呼喚聲,自玉身後響起,是那位做法事的師父。
「明覺師父。」
明覺的臉上帶著慈藹的笑,從袈袍的袖中取出兩冊厚厚的書,遞給了她。
「這是……」玉接過書,在瞧見上頭的書名後驀地瞠大雙眼。
「這不就是你一直很想看的兩本醫書嗎?」
玉撫著略微破損的書皮,讓上頭的字烙印在她眼底。
《醫宗寶鑒》和《藥海全書》,的確是她一直想看的兩本書。
玉彬因為聽信道士之言,從小就對她十分疏遠,更別提花錢請夫子教她識字。
幸好玉柏每次偷溜到樺煙別館時,都會將夫子教授過的書本帶來給她。
玉的天資原本聰慧,識字之後,她便開始博覽群籍,任何書籍的內容都難不倒她。
又因養育她的嬤嬤篤信佛道,初一、十五時常帶著她往萬福寺跑,因緣際會之下,結識了明覺和尚。
之後,每逢初一、十五,明覺師父總是會在她來禮佛的時候,送給她幾本書。
「您怎麼會知道?」她從來沒提過想看這兩本書啊!
明覺呵呵一笑,「我每回送書給你,三四本中就見你第一本挑的一定是醫書,所以我想你肯定對醫術有興趣。」
玉滿心歡喜地摟緊書,「真是謝謝您了!不過,這兩本書不是早失傳了嗎?」
明覺微瞇的眼中閃過一絲難察覺的晶光,「這……我也不是挺清楚的,這書是位遠遊而來的香客送我的。」
「喔,這樣啊。」玉雖然隱約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得到奇書的欣喜讓她無暇多想。
和明覺談了一會兒之後,竹兒便來催她回家,玉這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玉才走沒多遠,明覺這才發現周圍有股不尋常的氣息。
似乎是呼應他的感覺,一道頎長身影無聲無息地仁立在他身後。
「為什麼捨得將你的寶貝送她?」沉斂的嗓音夾帶著嘲弄問道。
「你來啦。」明覺和尚似乎對他的出現,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相較於讓人感到祥和的明覺,他面前的男子……簡直是詭魅陰森得讓人害怕。
乍暖的天氣下,他一身黑袍裝束,夾帶著渾身散發出來懾人的森冷凌厲,令人不自覺地打個冷顫。
可是最駭人的,是他臉上一道刀疤。
疤痕由眉心左邊一直延伸到左耳下方,歪曲的痕跡不難看出這一刀傷得有多重。
「馮飛不止一次向你要它,你都不為所動,怎麼今日卻將那兩本曠世奇書隨手送人了?我還以為你會帶進棺材裡去呢!」
明覺聳聳肩,一點也不在乎男人對他說的惡毒話。
「殘郎,一年多沒見,你說話還是這麼毒辣。」
「你還沒回答我,為何把書送人?」
「算是我與她有緣吧!巧的是,她對醫術有著極大的興趣和天分,與其給馮飛那個愣小子糟蹋了,還不如送給她的好。」
「馮飛是你兒子。」 曲殘郎說道。
「就因為他是我兒子才更不能給他,那小子一點也不是習醫的料,而那兩本書就連我都無法融匯貫通,否則你的臉也不會……」
曲殘郎宛若寒星的黑眸,霎時變得更冷冽……
第二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自有記憶以來,他一直在流浪,從這個鄉到那個鎮。至於曲這個姓,他也只隱約記得,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個遺棄他的人說的。
也就是說,他只記得自己姓曲,至於名字叫做什麼,他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為了活下去,他什麼活兒都幹過,任何鄙視的眼光、難聽的話語,他全都承受過。
臉上那道駭人的刀疤,正是在芙蓉鎮做工時給劃傷的。
那年他才十四歲,那富商女兒硬說他弄壞她的玩具,不但招來一陣毒打,更在管家的錯手下,劃下這致命的一刀。
當下,他血流如注。
那富商老爺乍見他一身鮮血,擔心會鬧出人命,竟把心一橫,命人將他給轟出門……
那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幸運的是他命不該絕,遇見了四處雲遊救人的馮至庸,也就是明覺師父,這才撿回一命。
命是給救回來了,可那刀傷著實太深,加上診治得遲了些,導致那赭色刀疤一輩子都留在他臉上。
至於他一身深不可測的功夫,則又是另一段奇遇。
他天生是個練武奇才,而這特性讓人稱怪俠的江不韋看中他,執意收他為傳承衣缽的弟子。因此,他得了江不韋的真傳,甚至更是青出於藍。
而因著他臉上的殘缺,江不韋替他取了個名——殘郎。
※※※
從回憶的洪流中驚醒,曲殘郎只聽得明覺輕吁了口氣。
「馮飛那小子還好吧?」
「好得很。」
「他還在氣我?」 明覺挑起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