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殘郎其實並沒對她說過愛她,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只說喜歡她,或是要她。
但玉寧願欺騙自己,假裝他是愛她的。
至少他要她!
玉從不讓自己去想,萬一有一天曲殘郎不再要她時,她該怎麼辦。因為她只要一思及此,心就有如刀割般痛楚難當。
「嫂子,今天怎麼得了閒,自個兒在池邊看魚?」
褚溯方一貫的溫爾笑臉,仍舊一身白衣綢衫,一把鐵骨羽扇隨身。
「怪了!大師兄呢?他怎麼捨得離開你身邊?」他左顧右盼地探看。
玉朝他溫婉一笑,「馮飛找他議事,好像是要談杭州生意的事。」
原來,殘風寨的金錢來源,根本不是她所想的燒殺擄掠,而是遍及整個中原的二十多家商行。
褚溯方點點頭算是回應。
「我也是剛從杭州回來,那兒商行的競爭是愈來愈激烈了。」
與褚溯方攀談一會兒,玉逐漸覺得身子不舒服。
「褚二哥……」她臉色泛白地喊道。
褚溯方也察覺到她的異樣,關心地向前詢問:「你怎麼了?臉色有點難看。」
「我不舒服……」
話沒說完,她眼前驀地一黑,身子便癱軟地向前傾——
「小心!」褚溯方連忙伸手扶住她,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了。
玉抓著他的手臂,虛弱地喘著氣。
「對不起……」
「你自己是大夫,怎麼會這麼不小心自己的身體呢?」褚溯方收起笑容,有些生氣地詰問。
玉不敢回嘴,怯生生地垂首。他罵得很對,自己的確有失一位大夫的自覺,事實上她前幾天就感到不適了。
褚溯方也察覺自己口氣太沖,緩了緩情緒才又開口:「要不要找馮飛瞧瞧?」
「你忘了嗎?我自己就是大夫呀。」玉搖搖頭,「可能是染到風寒吧,沒事的。」
褚溯方聞言、寵溺地朝她額頭一點,「那就快開個方子,讓晴丫頭煎去,可別真鬧出什麼大病來,我大師兄可是會心疼的喔。」
「褚二哥,別取笑我了。」玉紅著臉嗔道。
兩人有說有笑的情形,全讓四處找人的曲殘郎瞧見,尤其是褚溯方扶住玉時,更讓他妒火中燒。
※※※
玉才踏進臨水齋,就見到曲殘郎和衣躺在床上,腳上還穿著鞋。
她走近一瞧,見他合上眼睛,以為他睡著了,便走到榻前坐下,想替他脫去鞋子——
「你上哪兒去了?」
曲殘郎倏地睜眼,一臉陰沉地坐起身。
她倒抽了口氣,輕輕拍撫著胸口,「你嚇了我一跳!」
「你上哪兒去了?」他冷聲重複。
「你和馮飛談事情,我閒得發慌,去池塘邊坐坐,發發呆……」她眨眨眼,不明白曲殘郎的怒意從何而來。
「就只是這樣?」
「你到底想問什麼?」玉一臉莫名其妙,心裡也逐漸醞釀起火氣。
「你和誰去了池邊?」他惡聲質問道。
和誰?她哪有和誰……不過是……
「我和褚二哥是巧遇……」
「你就這麼不甘寂寞嗎?」曲殘郎眸裡迸出寒意,直射向她。
「你說什麼?」玉一僵,滿臉震驚。
曲殘郎森鷙地瞇起眼,將她拉近,從齒縫中迸出話:「我不過才離開一會兒,你就急著去池邊找溯方,難不成是我沒滿足你?」
他猛地一推開她,任由她跌趴下床。
「你瘋了!」玉哽聲指控,心驀地掀緊。
「我倒寧願我真的瘋了,瘋了就看不見你無恥地朝我的兄弟媚笑,瘋了就不會因你的背叛痛徹心扉。」
「我才沒有。」她朝他吼道,盈眶的淚水撲籟籟地滾落。
曲殘郎揚起手,眼看就要朝她臉上揮去——
玉躲也不躲,甚至乾脆閉上眼,仰著頭迎向他。
「你!」他倏然收手。
她微鬆了口氣,心裡其實是很害怕的。
曲殘郎的臉龐掠過不捨、痛楚和掙扎,拳頭握緊又鬆開;而原本狂漲的怒火一經發洩,也稍微有所退去。
理智又再度回到他腦子裡,有些心虛地知道是自己小題大作,無理取鬧。可男人的自尊又讓他拉不下臉道歉。
於是他選擇拂袖而去,正確來說,該是落荒而逃才對。
玉見他離開,不禁難過得嚎陶大哭……
※※※
殘風寨因為玉和曲殘郎的冷戰,無端地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
晴玉知道玉心情不好,也不敢多煩她,細心地取了一個繡墩擺在窗下,泡上一盅好茶後,便藉故離去,讓她靜一靜。
她俯靠在窗欞上,冷眼看著窗外翩飛的雪花。
怪不得她覺得冷了,原來是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她打了個冷顫,伸手攏緊身上的襖褙子。
才探手欲捧起茶盅,玉突然覺得胸口一悶,扯著絹巾便摀住嘴劇咳。
玉只覺得頭昏得厲害,眼前發黑,一時喘不過氣,喉頭一腥,竟作嘔起來……
她渾身直冒冷汗,抖著手攤開手絹。
「血……」她瞠大眼,直勾勾地瞪著帕子裡的鮮血。
這些日子她常感到頭暈,大意地認為是因為和殘郎吵了架,茶飯不思的結果。
咳嗽、吐血、不停地喘氣……
玉猛然感到手腳一陣冰冷,她心知肚明這絕不是風寒。
撐著虛弱的身子,她拿出明覺送她的《醫宗寶鑒》仔細地翻找。
「除赤紫靈芝外……神仙難救……」她抖顫著唇輕哺。
玉整個人癱在椅上。
赤紫靈芝……六十年,甚至是百年才會長出一朵的赤紫靈芝。
玉絕望的淚水,難以抑制地滑落。想到了還在冷戰中的殘郎,她的一顆心就像被千萬隻蟲蟻啃螫般刺痛。
殘郎呀!難道你我的緣分,就真的如此淺薄嗎?
她一時悲不能禁,俯在小几上泣不成聲。
「喂,你哭什麼?」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一聲嬌斥傳進她耳裡,淚眼一抬,是路勻紅。
路勻紅一身勁裝地站在門口,手上仍纏著那條火紅的長鞭。
她原本是特地來嘲弄玉的,誰知她才一到門口,就看見玉早哭成了淚人兒。
「是你啊……」玉揩去淚痕,強展笑顏。
路勻紅不等她開口,大咧咧地逕自往她對面的凳上一坐。
自從她抽了玉一鞭後,曲殘郎就不許她到臨水齋來,今天還是趁著大師兄有事出寨子,她才敢偷溜進這兒呢。
「哎呀,就算大師兄不要你了,也沒必要哭成那樣嘛!瞧你這笑,嘖……可比哭還難看。」
玉凝眼對上她,猛然憶起路勻紅瞧曲殘郎時的眼神。她身上這病,怕是熬不了多久,那殘郎……
「勻紅,你喜歡殘郎是嗎?」她猛地問出口。
路勻紅一愣,霎時紅了臉,「你……是哭糊塗了吧,幹嗎突然這樣問?」
「或者我該問……你愛他嗎?」
壓在心頭的是淌著血的痛,玉卻仍執意地道。
路勻紅狐疑地瞇起眼。
「勻紅,你愛他嗎?」玉心痛難耐,眼眶又再度泛紅。
「是,我愛大師兄,那又怎樣!」路勻紅被逼急了,乾脆敞開來說,「要不是你,我相信大師兄也會愛上我的。」
「多愛?你有多愛他……」蓄滿眼眶的淚潸然而下。
路勻紅微張著嘴,有些難以理解她的話。
玉哽咽了半晌,扯出一抹淒絕的笑,「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可不可以請你連我的份也一同去愛他……」
第十章
夜裡,玉要晴玉請來褚溯方。
支開晴玉後,她將自己的病況告訴了他。
「怎麼可能無藥可治?我這就去找馮飛來……」
「沒用的,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嗎?除了赤紫靈芝,沒有任何藥能治好我。」
「赤紫靈芝在哪兒?我去替你取來。」
玉搖搖頭,「它每隔六十年或百年才會長出一朵,天霞山上曾經有過一朵,不過,三年前就被那兒的縣令當成供品,送給宮中的一位娘娘吃了。」
「我去告訴大師兄——」
「不要!」玉拉住他,「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傻瓜!他早晚會知道的。」
「所以我才找你來,這事只有你能幫我。」
「怎麼幫?」
玉目光縹緲,「你也知道他因為誤解了我和你……所以一直和我賭氣著,我想……就讓他一直誤會下去。」
「不!你怎麼能要我這樣去騙大師兄?」褚溯方眉一斂,十分不以為然。
「難道你想讓他看到我死嗎?」
「我……」
玉垂下眼,一顆淚珠滴在手背上,「我是懷著私心的,我不要讓殘郎看見我死前醜陋的模樣。」
「所以你要我幫你演出戲,好讓他恨你?難道你不會心痛、不捨嗎?」
「這麼做,只想讓他厭惡我罷了,他從來都只說要我,沒說過愛我,沒有愛又怎會生恨。」
她多希望殘郎恨她,那表示他愛她……
「萬一師兄一氣之下殺了你……」
「死在他手裡,我心甘情願。」她笑了,笑得落寞,引人心傷。
「不,我不能這麼做!」這實在太冒險了。
「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嗎?」玉雙腳一軟,朝著褚溯方便要跪地。
「兒!」褚溯方連忙伸手扶她。
說巧不巧,曲殘郎竟在這時候衝進屋子裡,身後還跟著路勻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