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八部和音,一種在我們部族裡流傳久遠的古調,目的是將我們的婚禮祭告天神,並祈求祖靈們的賜福!」依娜壓低聲音嚴肅地向他解釋著,並就著族人已燃起的火光,研判他是否已經對這個冗長且迥異於平常的方式感到不耐。
幸好他沒有!他臉上沒有高不可攀的優越,沒有犀利的鄙視,沒有暴君般的脾氣,反而渾身散發出開朗的氣息,一種生命有待探險的健康氣息。
而陶健方也真的看穿了她的憂慮。像個正深陷甜蜜婚禮的傻瓜般,他回予她一記微笑,並且更握緊她的手。「不要質疑我參與這個傳統婚禮的誠意。」他乾脆將她擁緊,附在她耳邊強調道:「我曉得所謂『氣氛』就是感覺,能感染到他人歡樂、悲傷等種種情緒的感覺。我也是人,不是光會賺錢的機器。」
他太過親暱的洞悉與不算認真的譴責同樣的令她臉紅。
婚禮結束前,族裡幾個年輕人拉著陶健方就著營火跳起了原住民舞蹈。
父親利用其間的空檔找她談話,「依娜,舉行過婚禮,就表示你已經長大了!」
「我是長大了,Dama,不幸的是我的問題也隨著年齡變大。」
「依娜!我曉得你仍然在為你大姊的閃失責備自己,也曉得你書讀的多,與其要你信任神話不如要你相信邏輯,可是我想只要你把你大姊的事看做是遭惡靈詛咒,也許你心裡的壓力就不至於那麼沉重。」
「Dama,我知道必須走出過往的陰影才能找到解決的方法,我正在努力當中。就因有你的力量與愛的支持,我才有勇氣這麼做。」
「你的Duwfei也會給你愛與力量的,不是嗎?」父親循著她充滿愛意又略顯遲疑的眼光,看向正在熊熊火光之前拙拙的學習著原住民舞步的女婿。(註:Duwfei是原住民語,為夫妻間的暱稱。)
他總覺得女兒女婿之間有點怪異,卻又不曉得怪異在哪裡?「你們之間——有問題嗎?」
「你忘了你說過:哪一對夫妻沒有問題?」依娜苦笑著。
依娜的父親又掉回頭犀利的審視她。「普通夫妻的問題,不外乎芝麻蒜皮,可是你的問題好像很嚴重!」
這許多年的困頓不斷,的確今她深感疲憊,可是她一向不輕易服輸,所以她認為也沒有必要讓父親替她擔心。「相信我,Dama,我是所有嚴重問題的剋星。」打起精神,她裝出頭好壯壯的可愛樣子。
等逗笑了父親,她才以充滿感性的聲音對父親敘述道:「Dama,我想有一件事你說錯了,即使讀再多書,我血管裡流著的依舊是我們族裡的驕傲,我們族人的血液,Dama,我是寧願相信神話也不願去附和邏輯,因為邏輯太過枯燥太缺乏生氣。我一直相信直覺就是奇跡,就如同你對我說過的,老天給的任何天賦都是用以指引未來。
「我怎能懷疑,我的直覺帶我找到了他——陶健方,初遇見他時,我便有種直覺,可是老實說,我每一刻都在質疑我的直覺。我想是因為我太實際且大多慮,事實上,我們兩人的生活背景,甚至包括文化,都有太大的差距,但再多的邏輯與抗拒,都阻擋不了我愛上他的事實。
「我愛他,雖然我曾試著不去愛上他。我們對彼此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卻完全沒有瞭解或良性的交集,我不曉得這種愛的感覺會將我引向何處,也不曉得我能不能承擔後果,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必須試試看,否則我這一生都將感到空虛。」
「依娜,無論如何我要說:你是真的長大了!」父親深刻地注視她,接著擁抱她小片刻。「無論如何,追隨你自己的心去走吧!即使感到孤獨、害怕,也要相信神和祖靈會賜給你勇氣和幸福!」
父親的話,雖然只是空泛的安慰,但對依娜來說,那卻是最真實的一種慰借。因為不想辜負父親的期許,所以她必須一再地鼓起勇氣,印證一則屬於她的奇跡,一則關乎直覺的愛的奇跡。
在火光熊熊,人影晃晃的原住民舞蹈上,陶健方察覺到了一道敵意的目光。那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原住民男子,他聽見依娜的族人叫他霍松,還聽說他曾經是最有可能雀屏中選為頭目女婿的人選,頭目十分中意他勇士般地強悍氣質。但依娜卻選擇了他——有另一股強悍氣質,在商場上廝殺擄掠,無所不用其極的陶健方。
諷刺嗎?
的確諷刺!因為他看得出來,不論依娜嫁的是誰,她都將像是被困在蜘蛛與蜘蛛網之間的小粉蝶。
婚禮結束在火光漸滅的時刻。
或許是那樣充滿力與美的原住民舞蹈鼓噪了陶健方的靈魂,更或許是酸香甘澀的小米酒融入了他的血液,這一夜他的熱情超乎尋常。
僅就著皎潔的月色,他牽著依娜的手來到沉靜的小湖邊。他突的將她抱起,抵著他結實的腰際,讓她騰空旋轉。她驚呼一聲,之後兩人的笑聲便像剪不斷的絲線,纏繞著整座湖面。
良久,陶健方才將她放下,不過他仍然緊抱著她。他們看著彼此,無法移開眼光,彷彿一移開對方就會消失,也彷彿誰先移開,就是誰先認輸。
是他先俯下頭,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臉上。「你的原住民妝扮真漂亮,完全像一個——公主。」
「你在取笑我嗎?」依娜的眼神十分輕快。
「不,我是在取笑自己。小時候我曾經想過娶一個公主,像寶嘉康蒂一樣的印第安公主,嘿,沒想到我真的娶了個公主,和寶嘉康蒂一樣,是個原住民公主!」他的唇邊有一抹笑容。
「今晚的儀式,令你感覺厭煩嗎?」她以玩笑的語氣問道。但實際上,她真正想知道的是經歷了這一晚,她在他心裡究竟佔有什麼位置。他是否以平等的眼光看她,或者還認定她是個原住民妓女?他已經當她是伴侶?或者仍只是個玩物?
但他沒有給予她想要的答案,只是讓唇蜻蜓點水般的觸著她的唇。「我這樣的吻,令你感覺厭煩嗎?」挪開唇,他審視她,反問。
她誠實的搖頭,可以感覺自己的臉頰發燙。
「那這樣呢?」他低頭吸吮她的頸窩。
她加快的脈搏已經告訴了他明確的答案。他拉著她倒向草地,一向著重隱私的男人,反常迅速地掙脫束縛了兩人的原住民服飾。他濕熱的舌尖燃燒著她纖柔的肌膚,而她則毫不抗拒地任由他進入體內,毫無保留地伸展她包容的肌理……
他創造了情慾的神奇。而她,則只能緊緊攀附所愛的人,繼續期待一個來自愛人的奇跡!
剛從部落下山的那兩天,陶健方主動和依娜做了兩項溝通。
首先,他帶回並退還那封她寫的辭職信,他鴨霸地警告。「從今以後,不准你動不動就朝我的辦公桌亂丟垃圾,即使你真的有必要辭職,也得經過我優先的認可。」
起先依娜以為她所擔心的事情又發生了。回到都市叢林,他們之間少了青山綠水的調劑,只能以水泥磚塊般的冷言冷語互相打擊。
「你說我的辭呈是垃圾?」她坐在做工精美的梳妝台前,不自覺地拉高聲音。「那麼,我可得請教你了,大陶先生,在什麼情況下我才算『真的』有必要辭職,別忘了,先認可的人得承擔較多的損失,你又打算付我多少資遣費?」她掉頭看他,沒好氣地反問。
他卻一臉邪門的強調。「你是我的妻子,資遣費我可以賴皮。至於什麼情況下我會准你辭職,不難啊,等你變得更有『肚量』的時候。」
「我吃不胖的,你指望我有肚量,至少還得等個幾年以後!」依娜大概被焦慮沖昏了頭,根本聽不出陶健方的暗喻。
「我說的不是胖,而是長肉!」他來到她的身後,圈住她的腰,撫摸她平坦的小腹。「在這個地方長肉,我相信只要我們加緊努力,要不了多久!這裡就會長出我們的骨肉。」
他所強調的,令她亦驚亦喜!看來,他真的認同了她是他妻子的這個角色。他不只在工作上需要她的鼎力相助,他也要他們的孩子!
喜悅令她忘了焦慮,她快樂地回應他壓下來的唇,並且在他執意的熱情刺激與蠻橫的壓迫之下,同意無條件的摒棄以往在公司裡那個外表刻板無趣的唐依娜!
三天之後,她銷假上班,出現在辦公室裡的是原色原味、原樣原貌的唐依娜!一襲顏色柔和到被大陶戲稱「春神來了」的粉色與檸檬綠結合的連身洋裝;蓬鬆捲曲的長髮在陶健方的授意下放了下來,但它狂野的感覺,則被兩隻珍珠髮夾緊緊的約制,至於她的牛角框眼鏡,自然是被陶健方收拾的不知去向。
也不在乎大樓內他所屬員工的感受,陶健方堅決地挽緊她的手,走進電梯,走入辦公室,可預期的是他們刮起的旋風一定足夠整棟辦公室裡的人嚼三天三夜的舌根,可是陶健方真的一臉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