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覺非聞言回過頭來,只見弟弟牽牽嘴角,意有所指地看著他,微笑道:「就算是我真的看中她了,也沒那個膽子跟你要啊!更何況你這一手調教出來的心肝寶貝兒,你會捨得讓給我嗎?」
「你別胡說八道的。」杜覺非瞪他一眼。「我記得我們剛才是在談你的婚事「只談我一個人的那多沒意思。」杜覺如插口,又朝他擠眉弄眼一番,說道:「不如咱們兩個一塊兒談吧!你跟我說說你中意的姑娘,我也跟你談談我中意的人家……」
他話未說完,杜覺非就已經掉頭走入。
「懶得理你了!」他冷冷地去下一句。
杜覺如被潑了一盆冷水,好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二哥,你也真是的,其實你不用說,我也早就知道了,任誰都看得出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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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陣子杜覺非去了一趟蘇州,回來之後便顯得格外沈靜。
素素知道他每回南下,必會順道去死去約二少奶奶墳前探視一番。她心想:二爺恐怕是在思念二少奶奶,所以才會這樣悶悶不樂的吧?於是盡量不去打擾他,逕自走到後院裡去洗衣裳。
真快!若容已經死了五年了……杜覺非靜靜地想著,心裡對她始終有份歉疚。
他在成親之前幾乎是不認識她的,只聽說蘇州的林家有個與他年紀相當,又安靜溫柔的女兒。因著雙方家長是舊識,而母親又一直為大哥早夭,沒有留下男孫之事耿耿於懷,頻頻催著他成親,他不欲拂逆母親的意思,才匆匆與若容結了親。只是那時他也才剛接下布莊的生意不久,百緒待理。所以,雖是新婚,卻得經常南北奔波,能留在家裡與妻子相處的時間也就極為有限。
他歎了一口氣。幾乎忘記她的長相了。不過,印象中她長得很美,那一身的皮膚,白得近乎有些透明,像是吹彈可破似的。可不是嗎?她的確太過柔弱了,而且靜默,每回見到她,總是擔心一陣風吹來,便會無聲無息地將她給吹跑了。
縱然成親一年多,但如今想來,對若容仍然覺得十分陌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顏色?什麼花草?喜歡吃些什麼東西?有時陪著她回娘家,她家裡的親戚,什麼二舅父、三姑丈,大侄子、小外甥的總是永遠分不清……也許她在心裡也曾嗔怪他對她從來沒有用心?
不知過了多久,素素端了點心進來。「天晚了,二爺要不要用點消夜?」
「嗯,也好。」
素素替他擺著盤署,邊問道:「二爺在想什麼?坐在這裡好一會兒了,在想二少奶奶嗎?」
他點點頭。
「二爺一定很想念二少奶奶吧!」
他不言。又是一陣慚愧。其實他很少想到她,因為每回一想到她,便不免是為自己對她的薄情感到汗顏。
餐飯用畢,素素問道:「二爺要不要休息了?」
「我還想再坐一會兒。」他搖搖頭。「你若睏了,就先去睡吧!」
「我也還不睏。」
杜覺非望向窗外,只見一輪明月高掛天上,一陣清風輕輕刷過樹梢、吹過院子,他一時興起,忽然說道:「我好久沒聽素素吹笛了,怪想念的。不如趁著今晚外頭月色極好,你來吹奏一首給我聽聽吧!」
「好。」素素也覺得此時的氣氛很好,且又不想掃他的興,便拿了笛子,出了房門走到短籬下吹出一段笛聲來。
這時夜涼如水、明月當空,四下俱靜,只除了嗚嗚悠悠的細細笛聲傳來。一時杜覺非也背著手走了出來,身子隨便地倚在欄前,頓時只覺得天空地寬,似乎胸中鬱積的所有愁煩都被笛聲給滌釋了。他閉上眼。
待笛聲告一段落,素素彷彿意識到二爺來到,於是轉過身來,眉眼淺笑,迎向他的注視。
在月色下,她一身銀白小襖綢褲,益發純淨柔美,纖塵不染,恍若仙子。她一向喜歡淡雅顏色,就像她的名字--素素。
杜覺非像欣賞珍寶玉瓶似地看著她,又想起以前錢嬤嬤說的話。嗯,的確,她看來比雨恫還像個大小姐呢!
她究竟是誰家的女孩兒,是誰竟然忍心讓這樣難得的女孩兒流落在外?
不知為什麼,他一時又隱隱覺得有些個不好的預感,像素素這樣如寶似玉、光華璀璨的人兒,也許很難留在身邊一輩子?
不管怎麼看,素素都不像是個低三下四的丫頭。他曾看過她和青蓮院的幾個丫頭圍坐在一塊兒聊天、做針線活。而每回,這幾個年歲差不多的女孩子在一起,素素總是其中最能吸引別人日光的一個。
只有她自己渾然不覺。
杜覺非暗自歎息一聲。她還這樣年輕,就已如此清麗不凡,倘若再年長幾歲,光彩四溢,只怕這小小的紫籐院就要藏不住了。
也許不用過幾年,現在不已經有人對她虎視眈眈了?
去年巷口銀樓的劉老闆,就跟他提起,想買了素素過去做小老婆--開玩笑!
別說是要素素過去做了,就是讓他過去當正夫人,他也絕不會答應,更何況劉老闆已經那麼老了。
燒餅店的老何夫婦,也說他家的小順於看上了素素,想替兒子來說媒--那也不可能,小順子那個人說得好聽是老實,要說得難聽那根本就是傻頭愣腦,哪裡配得上素素?更可笑的是,今天還差點誤以為覺如也要向他要素素過去作媳婦,當場只驚得他說不出話來。
如此想來,他倒真的覺得擔憂了,開始害怕會失去她。
杜覺非懊惱地搖搖頭。真是愈來愈麻煩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幾歲了?十五了吧!真是年輕……他該現在就告訴她嗎?說他想留她在身邊一輩子……並且娶她為妻室?也許會嚇著了她吧!
他可以想像,對素素而言,他只是她的「二爺」而已,在她純淨的心靈裡,除了伺候他之外,只怕從來不曾想過其他。
素素見二爺一聲不發地只凝神看著她,一時手足無措,只低垂了頭。
杜覺非走近她,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柔聲道:「不要低頭,可惜了你一副好模樣兒,低下頭旁人就瞧不見了。」
素素無奈,只得仰首,望進那雙深遂的眼底。
她心底一顫……不能。不能亂想!她命令自己。他是二爺呵!於她有恩的二爺。憑她的身份,萬萬高攀不上,她怎能妄動了心念?
頭一回,她在杜覺非眼前顧不得禮數,急急轉過身去。
「二爺,夜深了,素素先回房睡了。」纖白的倩影受驚似地飄進內室。
飄離令人無所遁形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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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到底是誰的孩子,為什麼你不肯告訴我……為什麼不要素素……」素素夢中囈語,眼角溢出淚來。「我知道爹爹不會回來的,不用再騙我了……他不要我們,我早就知道了……」
杜覺非夜裡忽然聽見素素低語啜泣的聲音,忙披了外衣,走到她的睡房探視。
一看,才發現原來她只是說夢話。
「素素,你醒醒!」他推推她。
她猶自末醒,低聲哭道:「娘不要哭,素素會乖乖的……我們不要等爹爹了……」杜覺非又推了推她,喚道:「素素、素素,醒醒。」
素素緩緩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他,一時還不明白他為什會在這裡?
「我聽見你在哭,所以過來看看。」他柔聲道。「你作噩夢了!」
噩夢?素素坐起來,揉揉眼,驚覺她原來早已一臉的淚。
仕覺非順手拿起身旁一條手絹,經輕替她拭去淚。他輕聲問道:「怎麼了?夢見你母親了?」
素素靜靜地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非常悲傷。
夢裡母親的形象仍是鮮明,也仍然像以前一樣,溫柔地安慰她:爹就快回來了,他會替素素帶好多東西回來,只要素素聽話。他就快回來了……她曾經對母親的話信以為真。但是一年一年過去,父親並不曾捎來隻字片紙,也沒有一點關於他的消息。而且那時表舅表舅媽總是毫不避諱,開口閉口地說她:那個野孩子。素素懂事得早,於是漸漸地也不會再向母親追問父親的事。
根本沒有父親、也沒有人會從南方賺足了錢後,再來接她們一起過好日子。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素素思及往事,歷歷如潮,不由得淚如雨下。何況,這般不堪回首的過去,她在心底早已壓抑太久,此時一發便不可收拾,想忍也忍不住。於是便掩著面痛哭起來。
杜覺非見她雙肩微微抽搐,似想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卻反而使她的聲音更加哽咽淺喘。他著實心疼不已,但卻又沒有出聲勸她,只是將素素輕輕地摟在胸前,給他一個倚靠。
他知道她一向就是把委屈和眼淚都往自己肚子裡吞的人,而現在她已經忍耐太久,也實在需要一哭為快才是。
「哭吧!」他低聲道。一面把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撫著她的發。「不要怕,想哭就儘管哭出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