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素素能明白,即使是在最傷心難過的時候,還有他曾往身旁,讓他不會再害怕。
等素素終於止了淚,抬起頭來勉強向杜覺非擠出一個笑容。
他放鬆地吁出一口氣,微笑道:「好點了沒?」
這一場哭,可比他預料的要長得多。他甚至幾乎要開始懷疑素素會就這樣哭到天亮?素素垂著眼,點點頭。
杜覺非捧起牠的臉,細細看了一下,揶揄道:「這下可該糟了,你的眼睛腫成這樣,明天叫人瞧了,一定都會猜我打了你,不然怎麼會哭成這樣?」
「真的腫得很厲害嗎?」素素著慌。「真的嗎?那怎麼辦?明兒個怎麼見人呢?定會惹人笑話的。」
杜覺非見她著急的模樣,十分有趣,捏捏她的臉,笑道:「傻丫頭,我是嚇唬你的,待會兒你起來洗把臉,擰條冷毛巾,在眼睛上敷一敷就衍了,況且離天亮還早呢!怕什麼?」
「喔。」素素忙就下床,點亮了燈,就要到外頭大缸裡舀點水進來。
「等等,先披件衣裳再出去。」杜覺非拉住她,反手將自個兒身上披的外衣脫下,再替她披上。「院子裡風大,小心著涼。」
素素心裡一陣溫暖,卻不知該說什麼。看了他一眼,然後就低下頭出去。
一時待她洗了臉又匆匆綰頭髮進來,只轉杜覺非說道:「我有些餓了,咱們這裡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吃?總不能這會兒再叫廚房的人起來重新開火煮東西吧!」
素素想了想,說道:「我早上擱了些乾酪在櫥子裡,不如拿出來衝開水泡著吃。」幸好她一向都會往房裡留著燉著熱水,好隨時備用,這下子也正好派上用場。
素素回身將乾酪拿來,再拿熱騰騰的滾水一沖,再加些蜂蜜,用調羹拌一件調糊了,然後遞給杜覺非。
「嗯,好香。」杜覺非早聞到一股濃濃的奶香,忙接過來嘗一日,不住地誇讚。「素素,你真是能幹,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想過奶酪也能這麼吃,而且居然這麼好吃。」
「這是小時候我娘教我的。」一提起母親,她不免又是黯然。
「你怎麼不吃呢?」他拉著她坐下來。「來,幫你自個兒也泡一碗來吃,順便坐著陪我聊聊吧!」
素素依言在他身邊坐下。
兩人邊吃邊聊了一會兒。杜覺非這才說道:「你要不要跟我談談你小時候的事?也許說出來你會覺得舒服些。」
「我……」素素低聲說道。「我只想到我大概是個沒有爹的野孩子……雖然我娘一直跟我說,我爹是到外她作生意去了,等賺了錢就會回來。可是我知道,他不會回來的。」她搖搖頭。「根本就等不到這個人的。」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我娘從來沒有告訴我,我爹姓什麼叫什麼,你看我仍是跟著我娘姓凌。這還不夠明顯嗎?」素素苦笑,頓了頓又道:「可是我總想不透,我娘想哄我,卻又不肯編一個人名出來騙我,真不知道為什麼?」
半晌,杜覺非說道:「也許因為你娘還愛著他。所以,就算不能讓你們父女相認,但你娘也不想要隨便編個人名來哄你,讓你心裡誤認別人做爹。也或許她還有什麼其他的苦衷,所以不想讓你知道他到底是誰。」
「什麼苦衷呢?」素素無奈地歎道。「是什麼苦衷讓他不能認我們母女倆?」
她的臉望向窗外,輕輕說道:「也許二爺說得沒錯,我也看得出來,我娘還愛著他,每次她恨我提起我爹的時候,雖然說的都是安慰我的謊話,但她的眼神中總有一種溫柔的光彩。這讓我對她的話信以為真了好幾年……」她回過頭來,認命似的牽了牽嘴角。「而他呢!我想他大概不愛我們吧!否則怎麼可能那麼狠心對我們不聞不問?」
杜覺非不語。「你恨他嗎?」
「不。」素素搖頭。「我只是為我娘感到難過,那幾年她過得很……很苦。」
「素素。」杜覺非握住了她的手。
素素忙抹去了淚,抬起頭對他笑了笑「我很好,二爺對我很好,所以我覺得自己再幸運不過了。」
他笑了笑,看著素素。難為她心中有這麼多不為人知的苦楚,但人前人後無論什麼時候,卻又總是顯得心平氣和、自然無慾,不知是真的天生好脾氣,還是她把所有的悲怨都無聲無息地暗自吞下?
他又心疼起來。
素素又遞上一杯茶給他,讓他漱漱口,說道:「二爺就睡了吧,很晚了。」
「嗯。」
素素重新鋪好了床,又替他蓋好了被,正要放下帳子。杜覺非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素素,」他看著她,說道。「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有你在身邊。誰會想到那天晚上,我會撿到一個這樣難能可貴的寶貝?」
「什麼?」
「那個寶貝--就是你。」
素素一征,手一鬆,帳縵頓時落下。
隔著帳子,好一會兒,他才放開她的手,輕聲道:「你也去睡吧!」
當天夜裡,素素再沒有一絲睡意,只是翻來覆去,咀嚼著他語中的深意。
誰會想到那天晚上,我會撿到一個這樣雞能可貴的寶貝……那個寶貝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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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幾日,杜覺非想把一些帳本和舊資料重新謄寫一遍,立時想到素素細心,字又寫得端正,便將這件差事交給她。
「如果只是抄寫,我沒有問題的,一定會好好做。」素素頗感興趣。
「那好。」杜覺非說道。「明兒個開始,你就跟我一塊兒到布莊去。我先教你幾天,等你大概有些底子,也可以帶回家來做。」
於是一連幾天,素素每天都跟著杜覺非到布莊裡去。因為她一向常待在家裡,不太出門,但是這些天來,不但可以到布莊裡學點什麼,又可以乘機出門逛逛,對她而言,倒是十分興奮。
「二爺,我去替您到廟口前買碗冰涼的佳花酸梅湯,解解暑氣,可好?」素素見杜覺非揮汗如雨,知道他一向怕熱,即使拚命在旁替他扇著,他還是一直冒汗。
「那大好了!虧你想起來。」他點頭。「可是外頭日頭正毒,你前幾天著涼又才剛好,還是別出去跑吧!我叫寶祥走這一趟。」
「寶祥在外面幫趙叔點貨,正忙著呢!反正我這會兒也沒事,還是我去吧!」
杜覺非笑道:「那好,你快去快回,我實在熱得受不了。」
「我這就去,二爺再忍耐一會兒。」她接過幾塊碎銀子,往外頭去。
前兩日天氣開始熱了起來,她一時大意,夜裡棉被蓋得不結實,著了些涼。這會兒又在太陽底下跑了一段,頗覺得有些暈眩,只得停下來喘口氣。反正廟口的攤子就在前面不遠,她便放慢腳步,慢慢踱過去。
正走著,不意叫對面來人撞了一下。素素本來也沒在意,只是抬眼看了對方一眼。
誰知這一看,頓時嚇得楞住。
表舅!
那人起先也沒注意,但見素素的神情像是見了鬼似的,不由得留意起來。又多看她幾眼。
奇怪,那丫頭好像挺面熟的?凌朝貴心想。在哪兒見過呢?
素素倒吸一口氣,又眼見表舅起疑,一時心虛害怕,忙轉身急急往回走。暗自祈禱他別識出自己才好。
「喂,你發什麼呆啊?」他老婆推了他一把。又見他盯著個小姑娘的背影猛發呆,不由得醋勁上土來,說道:「你這個死鬼,窮得連飯都沒得吃了,你還色心不改!一雙賊眼只曉得盯著小姑娘看。」
「你在胡說什麼?」凌朝貴斥道。「我是看那個丫頭很面熟,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他又喃喃自語。「奇怪了,我一定在哪兒見過的?」
凌家嫂子在旁冷笑。「在哪兒見過了那還用說,不是萬花樓就是迎春院啊!你還會到什麼好地方去混!」
萬花樓?聽他老婆這麼一說,可提醒起凌朝貴。「啊!我想起來了,她是素素啊!」他不由分說地便拉著他老婆在後頭追趕。「咱們快追!上回要把她賣給萬花摟的紅姑,卻叫她給溜了不是?這回可不能讓她再跑了。」
素素回過頭後,也顧不得什麼,忙就跑回布莊去。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杜覺非倒是意外。不過他原本期待素素手上會端著冰涼涼的桂花酸梅湯,怎曉得她卻是驚慌失措地衝進來,且神色驚疑不定,像是後頭有人追著她似的。他放下帳本,走到她身邊,問道:「你跑這麼急做什麼?怎麼了?怎麼回事?」
素素煞白著臉,只是按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到底怎麼回事?」杜覺非先扶她坐下,又掏出身上的汗巾子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到野狗了?野狗又追你是不是?」看她那個樣子顯然是受了什麼驚嚇。
素素搖頭,突然掩面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