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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紀真

  「她還沒有清醒過來。」她搖搖頭。「而且她不再認識你了,對她而言,你是個陌生人。」

  他瘖啞著解釋。「我相信她會想起來的。」

  「醫生說她現在很虛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她解釋。

  「不,我不會再傷害她的。」陸尚恩心痛地說。「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愛她。」他急急地解釋。「我沒想到事情是這樣,我不是故意的,那是個誤會,我以為她欺騙我……我很抱歉,我有好多話要跟她說。」

  「我還是不能答應讓你見她,至少不是現在。你現在去見她,只是增加她的負擔,她只會更混亂、更不知所措,所以,你先回去吧!」

  陸尚恩著急起來。「你們不讓她見我,對她對我,都不公平。萬一哪天她想起來了呢?你不能阻止我們見面,她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你說得沒錯,但我們現在只求她能平安就好,湄現在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你明白嗎?」她看著眼前這個心碎的青年,這個才是小湄真正深愛的人。半晌,她柔聲道:「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小湄跟我說過,她說她愛你。所以我保證,如果有一天她恢復記憶的話,我一定會讓你知道的,你有什麼話,到時再對她說吧!」

  陸尚恩無言以對,心似淌血地疼。

  陸亞倫拍拍他的肩。「紀太太說得沒錯,你現在執意要見她,只是打擾她而已,對她並沒幫助,她目前最需要的是靜養。」

  喬伊也安慰道:「她一定很快就會想起來的。」

  秦亦嘉無言地看著他們三人以流利的手語交談,愣了一會兒,然後往沉湄的病房走去,忽然又回過頭,對陸尚恩說:「這一年來,沉湄老是跟我說她一直作一個夢,夢到許許多多的手,在她面前快速地比劃著,像是手語,可是她完全不懂,急得想哭,現在我想我明白她為什麼會作這樣的夢了。」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背脊重重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他閉上眼睛,喃喃地道:「我做了什麼?!」

  ☆☆☆

  也許是這連續兩次面臨生死關頭,所以沉湄愈來愈能平心靜氣地看待所有的人事無常。當她手術後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秦亦嘉,一張著急又關懷的慈母面孔,她發現她還是愛著母親的。

  「小湄,你還好嗎?覺得怎麼樣?」她焦急地詢問。「傑生去找醫生來了,他馬上就會過來看你。」往事一幕一幕、一件一件……像是有些恍然、又像是過分清晰;她一下子竟有些不能適應,於是又緩緩閉上眼。

  小湄乖,乖乖地在家等媽媽,媽媽回來會買一包乖乖給你……你哭什麼?那個賤人,她不會回來了,你聽到沒有?你媽不會回來了,她跟別人跑了,她不要你了……小妹妹,你奶奶和父親都死了,你又不知道你媽媽在哪裡,所以我們會送你到育幼院去……小湄,你原諒我,當時我離開你是不得已的,那是我唯一的機會……也許當時母親認為她的選擇是最好的,也許她根本沒有其它的選擇。

  就像自己對尚恩一樣,那時,又何曾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只想瞞著他就好,一日拖過一日,結果弄得兩敗俱傷。不但他恨我,甚至連亞倫和喬伊也都對她恨之入骨,所以才會在泳池裡那樣對她,實在是咎由自取。

  也許這就是個教訓,叫我該學著忘記過去。

  「媽,」忘了吧,都過去了!沉湄再度睜開眼,微微一笑。「我沒事!只是又被剃光了頭髮,不要擔心,反正很快就會長回來的。」

  秦亦嘉眼睛一熱,眼淚忍不住汩汩流下,只能拉著她的手,說不出話來。

  沉湄疲倦地合上眼。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重生,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過去了。尚恩走了,母親回來了,一失一得,她不算吃虧了,她想。

  如果現在跟他們說我恢復了記憶,不免又有一番尷尬、糾葛,唉!那何必再多生事端呢,破壞現狀呢!現在她倒寧願繼續裝傻,就維持這樣好了。

  沈湄漸漸康復中,醫生不時問她。「有沒有想起什麼?」

  她總是沉默地搖搖頭。

  一月的東京市郊,一片白茫茫。她躺在病床上,日日看著窗外的細雪紛飛。去年這時,她也是在紐約的醫院裡看著窗外雪花片片。沒想到竟然連著兩年,她都得耗掉一整個冬天待在醫院裡。

  明明近在眼前,卻白白辜負了好個下雪天,她暗自歎息。沒有雪橇、滑雪、在公園裡溜冰……大概永遠都不會有這麼一天了。

  兩個月後,在家人的陪伴下,沉湄總算擺脫了東京的醫院,重返台北家中,但她還是得不時至醫院去複診。

  這時傑生提議要與沉湄盡快結婚。

  「我不贊成,你和小湄的婚事必須再重新考慮。」秦亦嘉平靜地說道。「若小湄沒有恢復記憶,我就不贊成她在這種情況下貿然地跟你結婚。」

  傑生意外。「為什麼?我是真的愛小湄,而且誰又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想起來?」

  「傑生,我們都知道小湄愛的是紐約那個人。」她輕握住傑生的手臂。「我們一直都在逃避這個問題,你也知道這件事的,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那是以前的事情,他們已經鬧翻了。」他不耐煩地說道。

  「相信我,我比你還希望小湄就保持這個樣子,永遠都不要想起從前的事,繼續像個洋娃娃,由我們擺弄,任憑我們來捏造她的過去,然後我們就可以永遠擁有她。」淚水已滑下秦亦嘉的臉龐,她哽咽道:「可是我愈來愈覺得這樣是不對的,那樣的她很可憐。她什麼都搞不清、什麼都不知道,難怪這一年來她總是害怕,總是作噩夢,我不要她繼續這樣下去,我不要我的女兒一輩子都活得不踏實、缺乏安全感,那樣太可憐了。」她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這樣是不對的,我已經欠她夠多了……」

  紀天睿過來摟著秦亦嘉的肩,輕聲安慰她。

  「我已經虧欠她一個童年了。」她淚流不止。「我不能再因為我的自私想法,而左右她一輩子。我寧可她恢復記憶後,再系以前一樣不肯認我,但至少她有能力選擇自己所愛的、決定自己的未來,那也值得了。」

  紀天睿也說道:「傑生,你嘉姨說得沒錯。你好好想想,愛情終究不是單方面的,也不是你能控制的,無論你再怎麼愛她。」

  一時秦亦嘉止了淚,歎了口氣說道:「過去的那一段日子裡,陸尚恩對她非常重要,我們不能就這樣一廂情願地抹消他的存在。」她溫柔但是堅定地說:「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這樣說也是為你好,難道你希望一輩子懷著這樣的恐懼嗎?萬一有一天她恢復了記憶,然後跟你說,她還是愛著陸尚恩,那你該怎麼辦呢?」

  紀傑生甩了門出去,其實他何嘗不明白?

  ☆☆☆

  一天夜裡,沉湄又犯了咳嗽,一時無法安睡。索性翻身下床,想找本書來翻翻。她一打開桌上的燈,就看見那本英國版的「小主子」。那是後來珍妮佛替她把東西打包裝箱運回來的,但還是遺漏了一些,她想可能是放在別墅吧!一想到別墅,她就不能不跟著想到比金夫婦、「哈利」、「艾麗兒」,茉莉園,那張桃花心木的大床,還有她的王子……她一時心痛,又咳了起來。

  秦亦嘉聽見她的咳嗽聲,走到她的房裡探視。只見她桌上小檯燈亮著,而沉湄卻抱著膝坐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頭漆黑的夜,胸前抱著一本圖畫書。

  她整個人似陷在陰影裡,望著窗外,一臉孤寂。

  秦亦嘉悄悄地走回自己房裡,呆坐了半晌,她看看床前的小鬧鐘,一點多。

  她從床頭的抽屜裡找出一張名片。紐約幾點了呢?

  一向觀察細微的她,早就覺得沉湄可能已經恢復記憶了,雖然她什麼也沒說,但從東京回來之後,不,應該說是她還在東京醫院的時候,秦亦嘉就覺得沉湄有些變了,她不再問東問西,也不再像上回那樣膽怯不安,卻出奇的沉默安靜……

  ☆☆☆

  紀天睿回LA處理公務後,秦亦嘉為了讓沉湄能找個空氣好一點的地方靜養,便決定帶著她移居郊區到一棟靠山的房子。而紀傑生為上班方便,仍住市內,但不時來探望她們。

  前任屋主大概是喜歡吃木瓜吧,所以院子裡只種了幾棵木瓜樹,再就是牆上爬的九重葛,沒有其它。沉湄覺得有些單調,想再種些別的。看來看去,也只剩下房子前面那塊小小的空地,可是大家好像都已經習慣把那裡當車位,前任屋主這樣做,後來每次傑生來看她們,也都習慣把車子停在那裡。這樣一來,她也不方便在那兒栽種花草了。要不然真想種幾株茉莉,開花時多香呢!她歎丁一口氣。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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