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考特見他們不時以手語交談,不免想起上次沉湄在帛琉差點滅頂,那時救她的人……啊,可不正是眼前這位。真是太巧了,又是他!又是他救了沉湄。「我想起來了,你是上次在帛琉救過梅麗莎的那個人!」
陸尚恩點點頭。「她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嚴重?」
「她去年發生了一場車禍,頭部受了重傷,現在是舊傷復發。」史考特憂心仲仲。「醫生說很危險,馬上就要開刀了。」
「怎麼會發生車禍?」
「其實我也不清楚,她那時人在紐約,車禍後又完全失去記憶,所以誰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她失去記憶了?陸尚恩自驚懾中猛然省悟,難怪她不認識他!
眼見醫護人員來來去去,為沉湄要動的手術做各種準備。陸尚恩趁著史考特在走廊那頭打電話,走進病房裡看她。
他在她床邊坐下來,凝視著她。終於可以好好地看她,朝思暮想了這麼久。
她睡著,皺著眉頭、面容蒼白,彷彿睡夢裡也有什麼事困擾著她。「你真的忘記我了嗎?」陸尚恩伸手去想撫平她的皺眉,一時似驚擾了她,口裡喃喃不知說些什麼。
「沒事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你不會有事的!我在這裡,我會陪著你。」
他抬頭看著一旁的心電圖、腦波圖儀器反應著她面臨生死關頭的狀態。一時之間,只覺得心痛如絞。「湄,你怎麼受傷了呢?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嗎?我看你這樣覺得好心疼……」他喃喃地說道。
他忘情地伸手握住沉湄的手,柔聲道:「湄,你得撐下去。你不能就這樣忘了我,你不能再這樣對我。我們一定得再談談,我還是深愛著你,我從來不曾忘記你,所以你也不可以忘了我,我們可不可以重來一次、再重來一次?」
陸尚恩微微前傾,輕輕地在她的額頭、她的臉頰印下綿密深情的吻,彷彿一碰觸她就不能停止。
「醒醒,湄,醒醒呀!你一定要聽我說……你一定要知道,我還是愛你,不管發生什麼……」
從來沒有感到如此害怕過,害怕真的會來不及跟她說……他不由自主地記起讀過的一段文章,描述由於一場意外而導致的天人永隔,其中最令人痛心的不只是失去對方的傷心而已。還有那些來不及說出的話,以及彼此間來不及澄清的誤會,這些才是更足以令人一輩子活在悔恨痛苦中的事。
他此刻想來更是心驚,但只能無力地將臉埋在雙掌中。
「湄,就算你不愛我也沒有關係,只要你好好的就夠了,我什麼都不求,我不能忍受看你受到傷害,只要你好好的就夠了,我什麼不求,只要你沒事就好……」
忽然之間擁進來一群醫護人員,不由分說地將他趕出去。沒多久,他們將沉湄推出來,往手術室方向前進。
他們幾個忙上前緊緊跟著。原先的短髮再度被剔淨,用一方消毒巾包著頭,快速地被推人手術室。
☆☆☆
「傑生,紀媽媽。」史考特忙迎上去。
秦亦嘉迫不及待地問:「小湄怎麼樣了?現在怎麼樣了?手術結束了嗎?」
「手術三小時前已經結束,現在梅麗莎在加護病房裡,還沒醒過來,醫生說情況還不穩定,要再觀察。」
紀傑生忙安慰秦亦嘉。「小湄不會有事的,你先別擔心。」他一轉眼看到陸尚恩他們也在場,臉立刻沉下來,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裡?你在這裡做什麼?」
「傑生,是他在游泳池發現梅麗莎的。」史考特忙過來解釋。
誰知傑生哼了一聲,轉過頭,劈口就罵史考特。「是他發現的?」他厲聲說道。「那你在哪裡?我要你在她身邊做什麼?」
史考特挨了重話,不敢再開口。
「你故意瞞著我!」陸尚恩一把拉住傑生。「為什麼?她為什麼會出車禍?你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我根本不認識你,你以為你是誰!」紀傑生推開他,冷冷地說道,又指著他的鼻子反問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你問我嗎?我還想問你呢!」
陸尚恩一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是在那天離開你那裡之後出的車禍,你知道嗎?就在那條街的路口。從你那裡出來不到十分鐘就被車撞了!」他怒不可遏地又推了他一把。「你還敢質問我?我倒想問問你對她說了什麼?」
那天?陸尚恩倒退了一步,回想那天的情景。縱使他最後沒有回頭看她離開時候的樣子,他也可以想像得到,她哭得傷心欲絕,但他就是不肯理她。
「那天梅麗莎說一定要去跟你解釋清楚,就跑出去了。我不放心,跟在她後面,我看她進入那棟大樓,可是沒多久她就下來了,我不知道你跟她說了什麼,我只看到她在對街呆呆地走著,我來不及趕到她身旁……」他懊惱,回想當時的情形。「我們隔著一條街,紅燈,我看她本來停下來,後來不知為什麼又衝到馬路上……」
陸尚恩整個人都呆掉。
「她當場就被車撞倒了,這就是她發生的事,你聽清楚了嗎?」紀傑生握著拳頭,愈說愈激動,怒目瞪著陸尚恩。「其實還不只這樣,這次手術固然危險,可是你沒有看到她上次動更大的手術,幾乎活不下來,連醫生也搖頭。」他一把抓住尚恩的衣領。「你也沒有看到她身上留下那麼多的疤痕,你也沒有看到她忍著疼一步一步地做復健,這些全是你害的,都是你害她的!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
陸尚恩可以想像那一段經過,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是怎樣對沉湄的,他是怎麼毫不留情地將沉湄趕出去——我恨你!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你滾!
她一出大樓就被車給撞了!她是在怎樣的心神俱散之下在街上走著,然後出了車禍、又忘了一切……原來是這樣,而他還一直傻傻地怪她的欺瞞,一走了之。
原來她沒有不告而別,沒有投入別人的懷裡,卻是九死一生地躺在醫院裡!
老天!他痛苦地深吸一口氣,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
「你這樣說不公平!」陸亞倫站出來替尚恩說話。「尚恩又不知道她出事!」
「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既然不顧後果,還敢怪我出了事沒有通知他!他憑什麼來質問我?」紀傑生厲聲道。「你這個混蛋,現在還好意思在這裡,裝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
「你說什麼!」陸亞倫叫道。
「我說他是個混蛋!怎麼樣?」傑生看喬伊杵在一旁,推他一把,冷冷道:「喂,你怎麼不翻譯給這個聾子看,你比啊,我說他是混蛋!」
陸亞倫已經氣得掄起袖子,作勢要揍人。「你……真是太過分了!」
「亞倫,別這樣!」陸尚恩將他拉開。
秦亦嘉也過來勸阻。「傑生,別再說了!」
紀傑生和陸亞倫眼看剛才的爭執已引起一些旁人側目,連護士也過來制止他們大呼小叫,於是各自悻悻然走開。
一天後,醫生才明確地表示她目前的情況穩定,不過仍須留在加護病房內觀察。
每個守候在外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紀傑生陪著秦亦嘉正要進房去探視沉湄,眼見陸尚恩也尾隨在後,想進去看看她。便回過身來,冷冰冰地說道:「喂,你不能進去!我們才是她的親人,你沒聽見護士說只有家屬才可以進去看她嗎?你算什麼!」他接著說:「梅麗莎已經不再認識你了,而且她就要跟我結婚了,所以你們請回吧!別再來打擾她了。」
結婚?陸尚恩一愣之間,傑生已轉身將門帶上。陸亞倫和喬伊一樣被阻在門外,氣得脹紅了臉。「那傢伙太過分了!」陸亞倫憤然,又挽起袖子想進去揍人。
陸尚恩拉住他,頹然地搖搖頭。「算了。」他在旁邊的長椅坐下。
「那麼我們先回去吧!」陸亞倫和喬伊只得捺下火氣,勸他。「你已經在這裡待了兩天,我們回去吧,現在就算留在這裡也沒用啊!」
陸尚恩也不理會,低頭發呆。
過一會兒,秦亦嘉從病房裡出來,見那三個人仍不肯離去,彼此比手劃腳地交談。她走到陸尚恩面前。
陸亞倫忙推推尚恩,陸尚恩回神,他抬眼一看,就知道面前的中年婦人一定和沉湄有某種關係,她們長得那麼像!他忙站了起來。
「我是沈湄的媽媽。」說著,又微微苦笑。「也許你聽過沉湄對我有別種說法,唉,這件事真是說來話長。」
她簡短地解釋了那一段過去,歎道:「是我拋棄她,讓她從小就孤零零地一個人吃足了苦頭,所以後來見到了她也不敢認她。」
現在陸尚恩終於能夠瞭解沈湄不為人知的辛酸往事,只是那時她曾苦苦哀求他聽她解釋,但他卻狠心地不肯理會。如今想來,更加悔恨不已。「請讓我進去看她一眼,讓我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