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嘉還是不放心。「可是,你的身體……」
「媽,我現在真的很好,你天天幫我進補,怎麼會不好?」她挽著母親的手臂,哀求道:「拍廣告是我以前做的工作,可是現在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想趕快記起過去的事,不如就讓我重新回到攝影棚、重新面對攝影機,說不定對我會有幫助的。」沈湄見母親仍是猶疑,便轉向傑生。「傑生,你幫我勸勸媽,我想拍這個廣告。」
「這個廣告片要到日本拍呢!」他提醒她。
「那不是更好!」沈湄開心地笑。「正好順便去玩玩。」
他倆終究是在沈湄滿是渴望的眼神和軟語中屈服,只好點答應。沈湄自然喜不自勝。
「嘉姨,」傑生無可奈何,只好反過來安慰秦亦嘉。「我會特別交代工作人員好好照顧她,在合約上仔細限定每天的工作時間,再說日本人工作是很守時的,不會讓她太累的。」
☆☆☆
至於那遠在地球彼端的人,也想要早日康復。快一年了……只是他懷疑,他那顆被傷透的心,碎成片片的心,是否還有復原的一天?
陸氏夫婦為了慶祝結婚三十五週年,特別又在別墅開了一次盛大的派對,邀請所有的親朋好友同聚。
這次陸尚恩不得不出席。上一次他才找了個借口避開聖誕節的家庭聚會,這次不能再找借口了。並非不想面對家人,只是不想再踏進那幢別墅罷了。
其實踏進那一步事小,問題是他還得花更多力氣去控制自己的情緒。面對那個房間,那張像公主睡的床、茉莉園、「艾麗兒」、「哈利」,還有舞會……果然不出他所料。
巴比姑丈笑瞇瞇地踱到他身邊。「那位美麗的中國娃娃呢?怎麼沒有看見她?」
陸尚恩怔了怔。沈湄!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心痛。
「我想跟她跳探戈呢!」巴比姑丈四下張望,興奮地說道。「想當年我的探戈也是數一數二的,可惜都沒有遇上好舞伴,不然我跳得比洛倫還好呢。我為了今晚想和她跳一曲,從幾天前就開始練習了呢!她人呢?」他推推陸尚恩,揶揄道:「該不是你又把沈湄給藏起來了吧?」
「她已經回台灣去了。」他冷冷地說。
「什麼?她回台灣去了?」他忍不住埋怨。「尚恩,你怎麼讓她回去呢?上回我聽亞倫說,你們不是準備要結婚了嗎?今天她不應該缺席才對啊!」
「巴比姑丈,你可能聽錯了。事實上我們已經……分手了。」也不理會那呆在原地的姑丈會有什麼反應,他禮貌地笑笑,就走開了。
沈湄?已經很久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所以乍聽之下居然還有些陌生;不過對她的人倒是一點也不陌生,因為幾乎每晚她都會人夢來。
他一個人往屋外走去,外頭的寒意甚重,他卻依然覺得氣悶。他煩躁地扯開領帶,在長椅上坐下來,深吸一口氣。
茉莉香!他這才發覺原來已走到茉莉園。
回想這一年的日子,只覺得每一天都變得悠長難捱,尤其到了夜深人靜時,相思更苦。記得也是在去年這段日子,差不多的時節,那時他多快樂,而相較於今日又多痛苦……沈湄,那個讓他笑,又叫他哭的女子。還是想念她……你呢!湄,在這樣的夜裡,你會想起我嗎?他看著天上繁星。
他突然仰頭大喊一聲,覺得再也無法忍耐積鬱在胸中多時的情傷。
這該死的月色,為什麼還是這麼美?他不能不想起沈湄對他唱歌的夜晚,也是在這樣花影輕拂的月色之下。他益發咆哮起來。
你在何處躲藏?背棄我的姑娘……她是這樣唱的。原來她早就暗示她會離開我,會棄我而去。
往事蹤影迷茫,就如幻夢一樣……她是這樣唱的……如果辦得到,陸尚恩一定會毫不考慮地把月亮摘下來扔進水溝裡。然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撿起小石子,奮力地朝這茉莉園裡的路燈擲去,不要讓這些燈像月亮一樣,照得他無處躲藏。
陸尚恩像只發狂的野獸,使勁地嘶吼到聲啞,不住地攻擊那些孤立的燈。他不停地撿石頭朝路燈丟去,撿了再丟出去,砸掉那些燈泡,一直到筋疲力竭,癱在地上為止。
一頭一臉的汗直滴下來,他伸手抹抹臉。
是汗,只是汗水而已。他安慰自己。
不僅陸亞倫看出他的痛苦。
其實陸尚恩身旁的人都察覺到他的改變。
他愈來愈少開口說話,他可以理所當然地用手語來隔絕外人。
「亞倫,都一年多了,可是依我看尚恩的情況不但未見改善.反而是更糟了。」喬伊看著尚恩悄悄避開眾人,獨自往外走去,不禁擔心道:「以前凱西離開他的時候,他雖然沮喪,但也沒見他變得如此封閉。」
「這次不一樣。」陸亞倫憤恨地說道。「我覺得他還是愛著沈湄,雖然他恨她,但這也是他痛苦的原因;他愛她,又恨她。」
所以他的心被撕裂成兩半。
☆☆☆
陸尚恩趁著打球休息時,和喬伊討論下個月要去日本,看國際電子科技大展的事,正好陸亞倫也打完一局,回座坐下。
「日本!」他喝水喝到一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馬上就插進句。「我也要去!我跟你們一起去。」
陸尚恩瞪他一眼。「我們是去看資訊展,你又不懂,去幹麼!」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陸亞倫不服氣。「我雖然學的是會,但對電腦多少也有些概念。再說,我就是要去看看目前最新的電子資訊走向,說不定這對公司的經營管理也會有些幫助。」他十分義正詞嚴。
陸尚恩只是笑笑。
「你笑什麼?」陸亞倫問。
「笑你什麼時候開始對日本女人有興趣了?」他瞇起眼睛看著陸亞倫。
「也不是啦!」陸亞倫自知難逃法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出。「我是想起我有個研究所同學,她正好住在東京,所以我想我可以乘此機會順便去看看她。」
「我就知道!」喬伊則在一旁大笑。
陸尚恩搖頭。「要去你一個人去,別跟著我們。我才不理你,也別想我會在老爸面前替你說話。」
陸亞倫哇哇大叫。「你別忘了,要不是你不肯去幫老爸管那個事務所,我也用不著這麼辛苦,所以我這個擔子全是在幫你挑的。你不謝謝我,還敢扯我後腿!」他索性威脅尚恩。「我不管,老爸那裡,你得替我說去,讓他放我假,不然我也不幹了,我要跟老爸遞辭呈!」
他們三人一連三、四天,馬不停蹄地參觀了展覽會場,和一些科技公司的新軟體發表會。在回飯店的一路上,陸亞倫終於按捺不住,開始頻頻喊無聊,還嚷著明天起就要「脫隊」去找他的同學,好好逛一逛東京。
「你早點滾開也好,省得在這裡煩人!」陸尚恩瞪他一眼。「反正早就知道你不是來辦正事的。」
陸亞倫嘿嘿笑著,正中下懷。「那我就不陪你們了。」他笑。「從明天起,你們走你們的,我可要玩我的去了!等一下先去泡溫泉怎麼樣?」
他們一面說笑,一面進入飯店大廳,準備上電梯。
「請等一等。」正當電梯門要關上時,忽然飯店經理衝過來按住電梯,不住地朝他們欠身,歉然道:「對不起,請稍等一下!」
正說著,只見眾人簇擁著一位戴著墨鏡、手上捧著大把、大把鮮花的年輕女子走近,此時一群記者的鎂光燈正對著她辟哩啪啦閃個不停。好不容易她才和一名男子排開眾人,擠進電梯裡來。
待電梯門合上,這對男女才不約而同地吁出一口氣。「沒想到發表會來了這麼多記者。」那男子笑道。又轉過頭向他們三人陪笑。「謝謝。」
陸尚恩、亞倫和喬伊三人卻早已怔住。沒人開口說一句話,或者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女子竟是……只見那女子隨手摘下黑色墨鏡,然後輕輕掠了掠頭髮,美麗的臉上有一絲倦容。沈湄!真是她。
陸尚恩震驚之餘,竟有些手足無措,他忙將目光掉轉到另一邊。無奈電梯裡四面全是鏡面,除了閉上眼,他幾乎沒有辦法不看到她。
更令他們無法理解的是,她明明是看到他們了,臉上卻絲毫沒有反應,看不出有任何的意外、高興或規避之意。她對他們淺淺的、應酬似地笑了笑,就像對每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一樣。
史考特見陸尚恩及亞倫看來也像是中國人,基於人不親土親的感情使然,客氣地問道:「你們也是從台灣來的嗎?」
卻是喬伊開口,他看著沈湄,搖頭說道:「不,我們從紐約來的。」
「喔!」他點頭。
「沈小姐去過紐約吧!」陸亞倫忽然開口說道。「不知道你對紐約有什麼感覺?」他看著她,想看她有什麼反應?
沈湄一愣。雖然她知道自己曾去過紐約,但此時對紐約卻是一點印象也無,無從答起,便隨口應道:「不,我沒去過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