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我不想活過這一天,他想道,但卻回答道:「曾開過槍嗎?」
她點點頭。「一次。」她的語氣令山姆知道他所需要知道的東西。
「那麼糟嗎?」
「我把傑夫書房的窗子打破了。」
「哦,那個最大的哥哥,那個告訴你有關你名字由來的人。」
「啊,你還記得。」她的臉亮了起來。
你喋喋不休了十分鐘,我怎麼可能忘得了呢?不過他並未說出來,只是點點頭。她的笑容消失。「不過傑夫當時不在那兒。」
「這對他而言是件幸運的事。」
她畏縮了一下,然後承認道:「不過我傑迪哥哥在。」
由於她的表情是如此嚴肅,山姆不敢讓自己笑出來。不過倒突然覺得和她的這個哥哥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子彈在穿過窗戶後,打中書桌上方的煤氣燈,而那時傑迪正在那裡工作。」山姆等著下文。
她抬頭看著他。「他縫了十針,然後一直到晚餐時才出現。」
「我要留著槍,你用不到的。」山姆轉身走向河邊,他必須在她瞭解他的意圖前離開。
「你多久才會回來?」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她害怕極了,抱著雙膝坐在那裡用那雙大眼睛盯著他,然後試著微笑,卻又失敗了,於是只好向下看著她的膝蓋。
「不會很久。」
她點點頭,一直盯著濃密的叢林看,一副它會吞了她的樣子。她這種想隱藏恐懼的表現打動了他。她認命地歎口氣,沒有爭執、沒有淚水,也沒有尖叫或乞求,只是表現出小小的勇氣。他幾乎動了憐憫之心讓她跟著他,不過常識阻止了他,她在這裡是安全的。「要記住,不可以離開這裡。這裡很容易迷路的,要留在原地。」
「沒有武器我怎麼保護側翼呢?」當她的低語聲傳入山姆耳中時,他早已身在八英尺遠的竹林裡了。
他數著,她花十秒鐘的時間才瞭解一切而那時他早已走遠了。他朝河邊移動,十分確定就算有人在那裡,也只是被留下來守船的人而已。叛軍在叢林戰中總是偏好先四散開來,再以圓形包圍回來的方式。不過路拿和他的手下在船上就不怎麼樣了,西班牙人在那種小衝突裡總是勝利者。他猜想大約有六至八個人在追擊他和莉兒,現在大概仍在林中深處尋找他們兩個。
他接近河邊時,臨淵履薄地向岸邊移動,確定自己偽裝得很好。然後保持心智和耳朵的靈敏,他仔細偵查整個地區。船仍在原地,纜繩則繫在對岸的樹上。他尋找守衛。居然沒有半個守衛,這不是真的吧?
他覺得可疑,所以多等了一會兒,注意觀察灌木叢裡任何一點動靜。
沒留下人來看守船。這一點道理也沒有,西班牙人和叛軍是一樣珍惜拖撈船的,於是他將刀子埋在一堆葉子裡,爬出灌木叢滑入水中,在一簇香蒲後做了幾個深呼吸,潛入水底游向船的左側。他很小心、緩慢地浮出水面,小心翼翼地側身向船的另一邊看去。沒有警衛。
他不可能會如此幸運的,這艘沒人看守的船簡直就像個禮物。山姆可以帶著莉兒登上船,天黑前他們就可以到達卡羅雷多灣了。不過首先他必須檢查一下這艘船,於是他謹慎地慢慢游向最近的岸邊。
如果說莉兒在先前的那段時間內學到些什麼,那一定就是瞭解叢林裡是永遠不可能安靜而且總是野蠻的。鳥兒聒聒的叫聲和尖嗚就像遠處模糊的人類尖叫聲般,空氣中沉重的濕氣在樹葉和籐蔓上形成露珠,而後它們像間歇的雨滴般落在地面黑色的腐葉上。由於叢林裡光線昏暗,使得週遭的一切問起來潮濕而且死氣沉沉。她看向高大黑暗的叢林樹梢露出一條狹窄的天空,高大的樹木看起來像是通往天堂的高塔。她覺得自己渺小及受困,這叢林好像能一口將她如一顆小露珠般吞下去似地。
一道光線自樹梢射下,如同祝福般落在她的手上。她換了個姿勢好讓陽光能照到她全身,這黑暗叢林裡的一道光線使她安心了些,但並未持續很久,在昆蟲的嗡嗡叫聲變大時即消逝了。她知道它們正在每個地方築巢和爬行著。那些蠕動的亮紅色、綠色和黃色的生物,並不像家中的炸蜢、毛蟲和甲蟲。她看著一隻有蚱蜢的腳和火紅色頭部、的亮綠色蟲子在植物間飛來飛去,撇開它如嘉年華會般的色彩及優雅的飛躍動作,她只領悟到一件事,她離自己熟悉和深愛的家真遙遠啊!
她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她吞了吞口水,試著在這個囚禁她的異國叢林裡尋求一些力量支持自己。她真想尖叫著發洩她的恐懼直到聲音沙啞,可是她沒有,因為她不想再被塞住嘴巴,而且某部分的她也急迫地想向傅山姆和自己證明——她並不是個繡花枕頭。她身後傳來一陣細枝的辟啪聲。她僵直地屏住呼吸,只是仔細地聽著。
她捕捉到某種氣味,接著傳來另一陣安靜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氣味更強烈了,那是人類的汗臭味。她閉上眼睛,一陣細枝折斷聲再度傳來,她驀地睜開眼睛;雙手緊抓一把潮濕的土壤,水分自她指間滲出流了她滿手,她急促地呼吸著。
她自眼角看見一個身影掠過。一條細繩環住她的脖子……然後猛拉勒住她。她把手中的泥土丟了出去,抓向那條繩子試著把它拉離她的脖子。
某件東西自她身邊呼嘯而過,她可以感覺到它所造成的風。然後砰地一聲,繩子忽然鬆了。一個西班牙士兵胸上插了把刀摔到她身旁,一陣恐怖的尖叫聲在空中響起,那是她的聲音。
山姆從她前面的灌木叢中走出來,一臉憤怒的樣子。他一拳朝那個士兵揮去,然後踢了他的背部一腳。
「噢……」莉兒遮住她的臉。
「快點,我們快離開這裡。」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把刀放回刀鞘。她不敢回頭看,只是做了三個深呼吸來平息狂亂的心跳。接著她看著他,冷硬的臉幾乎不像人類的臉。他臉上薄而冷酷的嘴不屈不撓,就像他的眼神一樣頑強。他冷冷地看著她,然後冷酷地望向那死去的士兵。傅山姆根本不需要兩隻眼睛,一隻即足以置人於死地了。
他們似乎走了永遠那麼久,或至少她的腳是這麼覺得。雖然他的姿勢仍然緊繃而戒備,不過已經沒有二十分鐘前那麼心無旁騖,也不再大聲對她下命令了。他只在她跌倒時咒罵幾句,而不巧地她剛才又跌倒了。
「快點!」他抓著她的手拉她前進。
「他們還跟在後面嗎?」
「看起來沒有。」
「可是你剛才殺的那個人—一」
「他也許一直跟蹤著我們,不過也可能只是被留下來清除船上溜下來的餘黨。不論如何,他已經死了,無關緊要了。」
從他的語氣她可以瞭解談話已經結束。
又走了近百碼,然後他們來到山姆先前救了她的河邊。那艘船正停在對岸,莉兒停下腳步,猜測他們現在八成要渡過河去,然後非她所願的再上船。
只是她猜錯了,山姆走向下游。
「我們要去哪裡?船在這裡啊!」
「我們不搭船。」他繼續走著,未曾停下腳步。「船上的引擎佈滿彈孔,那艘拖撈船已經壞了,而如果你不走快點的話,下場也會和它差不多。」
莉兒在他身後加緊腳步,因不需要搭船而微笑了起來。「那很好啊!」
他忽然停下來喝斥道:「我知道你和我的邏輯觀念不太一樣,不過我無法瞭解為什麼你會覺得死在水裡是件好事。」
莉兒笑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喜歡搭船罷了。」
他沉默地凝視了她一會兒,然後邊沉思地摸著下巴邊點點頭,一副非常理解的樣子。不過他的表情和態度都顯得太誇張了。「聽起來真有道理,你寧願我們砍過幾英里的叢林及泥濘,也不願只搭兩個小時的船到那海灣去。」
他臉上輕蔑的表情刺痛莉兒的自尊,這個男人對待她的態度,好像把她當做一個沒頭腦、虛弱的勢利鬼一般,因此她不打算說出她會暈船。「我不喜歡搭船。」他含糊地喃喃低語。「既然如此,賴大小姐,我希望你能像喜歡說話般的喜歡走路,因為接下來我們將要走過比在叢林訓練的士兵半日路程還遠的路。」
他評估地將她從頭看到腳,然後搖了搖頭。當他再度抬頭看著她時,她知道他覺得她缺乏這種能力。他總是缺乏尊敬的語氣傷害了她。
她無法控制自己出身富貴而他生於貧困的情況,而他因為這種不可控制的事實而討厭她是不公平的,就像因鼻子的形狀或眼睛、頭髮的顏色而討厭那個人一樣不公平。每次她試著對他好,例如給他食物或在他被痛毆後幫助他,他總是粗魯無禮地拒絕她的好意。她實在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反應,只能受傷地跑回自己陰暗的角落,只因為當她待在那時他就不會對她如此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