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兒緊閉眼睛克制著想尖叫的衝動,等待即將來臨的子彈。
那些武裝士兵的沉默使空氣沉重了起來。
他們都屏住呼吸。
樹梢一陣鳥兒的尖叫聲打破了寂靜。低語聲再度傳入空中,葉子和植物的僻啪聲象徵了那些人的離去。
她鬆了口氣,將前額靠到手上,再度開始呼吸。山姆也一樣。他們就這樣躺了許久,沒有移動,只是呼吸著聆聽證明士兵們離去的寂靜。
隨著時間消逝,她的注意力遠離那些聲音,開始注意到山姆的重量和貼著她的堅硬肌肉,感覺到濕透的衣物使他強壯的肌肉和她的柔軟間幾乎沒有一點間隙,他們的身體就和蒸汽機裡的蒸汽一樣熱。她吞了口口水.熱切地渴望著能移動她的頭——一個她幾乎無法控制的熱情需要,為了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她想看山姆的臉,看他的眼神。然後他變換姿勢坐到她身邊,將手放在她的肩膀附近把她拉起來跪著。她的願望實現了,兩個人的視線終於相遇。雖然為在一分鐘前她還盼望著,可是現在她反而覺得有點奇怪,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身影顯得模糊,於是她掉開視線,發現自己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那是恐懼的淚水,為了她剛才所經歷的危險,也為了害怕和這個強壯男人間的某種連結。
他的手輕輕摸著她的頭,引起一串火花穿過她發黏的皮膚,然後順著她潮濕的頭髮滑下,他手指所接觸過的地方都起了燃燒般的感覺。她等待著,一種未曾有過的混亂情像在她體內顫抖著,她的手停在綁著她嘴的布結上,解開它,然後它不被注意地落在她的膝上。
她因嘴角的擦傷突然接觸到空氣而尖銳地吸口氣,傷口就像燃燒般疼痛著。她閉上眼睛試著憑意志力祛除痛苦,最後嘴角上一陣清涼撫慰的接觸使她睜開了眼睛。「把這個壓在上面。」他將手帕用水壺的水弄濕遞給她,再關上水壺。
她繼續盯著他,希望能瞭解自己那種奇妙的感覺,但在一陣困惑後又放棄了。他將水壺掛回腰帶上,調整一下肩上的刀子,然後向上看。「走吧!」
說著他便自石上跳下去,然後朝她伸出手。則盯著手上的手帕,不知該如何處置它。「快點,走了!」
她坐在石頭上讓他抱住她的腰將她抬下來,雙手放在他的肩上,其中一隻手仍緊握著手帕。他把她放在地上,盯著那條手帕半晌,這個魔鬼露齒而笑。
她可以很正確地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覺得塞住她的嘴巴是件很好笑的事。她真想把它丟在他臉上,但又想留下它,如此一來她就不能再塞住她的嘴巴了,她才不想滿足他這個慾望呢,至少她會試著阻止。
「我們朝西走。」他邊告訴她邊重新調整他的背包。
她前進著,然後他的咒罵聲使她停下來。
「我說西邊。」他抓著她的手臂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抬起頭想看看太陽的位置,卻只見稠密的枝葉。「那邊是西邊。」她爭論著。「南邊。」
「我以為那是西邊嘛!」
「這就是我讓你自己決定的後果。」他喃喃道。
「喂,」她停住,雙手猛然插在臀上。「你叫我朝西,我就朝我以為是的方向走。如果你對這有疑問的話,下次請你先指明好嗎?」
他的視線停留在她的右手上;手帕仍被緊握在她的拳頭裡。她迅速將濕手帕塞在衣服裡,他的視線隨之停留在她的胸部下;她將雙手橫在胸前回瞪著他,最後他聳聳肩自她身邊走過。她看了他一會兒決定自己是否還要跟著他。她環視四周陰暗的叢林,聽著由裡面傳來的一些聲響,一陣辟啪聲突然自左邊傳來,頭上響起一種類似顫抖的聲音,她向上一看,一條黑紅相間的蛇正在上方的枝椏上滑行著。
她跑著趕上山姆,而且一邊跑一邊朝後面和上方觀望,最後她終於只和他相距約五英尺。
「你先走!」他向身後喊著,一手抓起橫在前面的樹枝,另一手則做手勢要她先走。她依言照做,然後他放開樹枝,它重重地打向她的背部。
她停住。他則自她身旁走過,她對著他的背橫眉豎目,然後才又急忙趕過他,鞋跟卻絆到地面上的一根籐蔓,他很快地又超越了她。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聽見了什麼。「山姆!」她匆忙趕上他。「山姆!」
他停住腳步。「幹麼?」
「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那個奇怪的聲音。」
「有啊,我還以為是你的頭發出來的。」他轉身又開始前進。
她又聽到了,於是她向上看,一隻巨大橘紅色的狐狸頭正朝下看著她,它的雙頰鼓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飛至另一棵樹。一隻會飛的狐狸?她再度跑著趕上山姆。在一陣長久的沉默後,她終於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她踉蹌了一下,趕緊抓住一根樹枝,差點就跌倒了。
「回到河邊。」
她努力揮掉手上黏人的樹葉。「為什麼?」
他劈著茂盛的灌木,然後咕噥了些什麼,聽起來像是在說「因為我是個該死的笨蛋」。
「我聽不到。」她說,幾乎喘不過氣來地趕上他,然後不顧一切地抓住他的腰帶,覺得這是唯一能使自己趕上他的辦法。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她重複問著。
他忽然停住,使她撞上他的背,手也自腰帶上滑了開來。他很緩慢地轉過頭,皺著眉頭用他魔鬼般的眼睛看著她。「把你帶回你爹身邊。」
「噢!」她的臉亮了起來,希望使自己站直些。
「如此一來我就可以水遠擺脫你了。」他轉過頭加一句。
「伏下身子保持安靜。」山姆無聲地穿過濃密的灌木叢,然後停下來厭惡的搖著頭。她在他身後走著,引起樹葉及樹枝的騷動比一大群野豬走過還厲害。他轉過頭看著她,簡直不能相信就算不說話她也能弄出這麼多噪音。
彎著腰前進,她試著使那只穿著愚蠢小鞋的腳站穩,終於成功時,她又轉過身雙臂插進灌木叢裡,一副準備游泳過來的樣子。
她的裙子被樹枝勾住,她咕噥了些什麼。山姆將手臂橫叉在胸前,向後靠在身後黏黏的樹幹上。她轉頭煩躁地看了裙子幾秒,整個灌木叢開始搖動了起來,然後她用兩手緊抓住裙子一扯,只聽見一陣布料撕裂的聲音,她便掉入叢林下了。他等待著一聲尖叫或至少一陣哭泣,可是她完全沒有出一點聲音。
山姆更仔細地看著,在看見她嘴唇移動時搖了搖頭。
抖抖裙子後,她急忙俯身試著走出濃密的灌木叢,結果頭髮又被纏住了。她朝那些枝椏皺眉伸手抓住它們用力扭扯,最後折斷了樹枝,使它們像鹿角般辟啪地自她面前紛紛落下。
掙扎地「游」過灌木叢,她終於前進了約兩英尺的距離。接著一根樹枝擦過她的手臂,她痛苦的吸氣聲就像弄熄的螢火般發出嘶嘶的聲音。山姆撥開樹叢來到她身邊,抓住她把她拉出灌木叢。
他讓她坐下然後看著她,腦中忽然浮出一副她整理儀容的畫面。她仍然潮濕的頭髮糾纏散亂地垂過肩膀,灌木的細枝自她頭上落下;蒼白的雙頰像畫了戰彩般沾著污黑的泥土,而手帕則像投降的白旗般自她上衣領口垂露出來。橫過前額的那道擦痕像珍珠上的刮痕,正式的粉紅色禮服則像被放在收破爛車裡兩年的樣子。
賴莉兒看起來一團糟。
她也是個麻煩,一個會讓他們兩個都被殺的麻煩。雖然如此,他還是不能把她丟在叢林中,他必須保護她的安全。現在他必須趕到河邊,而根據以往的經驗,他有預感如果繼續帶著她走,他們都會被捕,而這不是他們現在所負擔得起的風險。就算不是天才也會瞭解在西班牙人眼中,看見他們在一起即可證明他們是一夥的,他們不會給她機會解釋。只要她和他在一起,就是有罪的。不過他懷疑她會相信他的話,或者平靜地接受這個消息。到時他就不得不綁著她走了。
「你覺得自己有能力做什麼事嗎?」他問道,決定採取他「細繩和小貓」的策略。她的眼睛亮了起來,然後恢復了精神點點頭。他幾乎要為此而感到過意不去……幾乎。
「很好。」他說,像是要告訴她一個天大的秘密般地俯下身來。「我要你留在這裡直到我檢查過河邊。」
她抬起頭看看四周又黑又濃密的叢林,一副不肯定的樣子。「我跟你一起去不是更好嗎?」
「不,」山姆藏起他的微笑,嚴肅地看著她。「你待在這比較好,我需要你保護側翼,這是件很重要的工作。」
她緩緩點點頭,但仍盯著濃密的叢林裡。他轉身準備離去,經驗告訴他這裡對她會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需要知道河邊是否仍有船、任何西班牙或叛軍的士兵。「我是不是該有把刀或槍之類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