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瞭解他或他這個混亂、粗魯及快速的世界,這裡嚇壞她了。沒有一個哥哥在這裡陪她。現在她甚至希望能看到傑迪的臉,雖然他總是對他很壞,但至少她知道他是關心她的。
而現在她只能依靠山姆,可是對博山姆而言她什麼也不是。他不瞭解她只是不知在這種地方該如何自處,畢竟這裡的一切是如此的不同。她渴望能在週遭找到些熟悉的東西,一些對她而言正常點的東西。看來山姆是她唯一較熟悉的了,至少他是個和她哥哥很相似的美國男人。
他用來福槍推了推她。「走啊!想見你父親的話就快點走。」
一個非常粗魯的美國男人,她修正著。他的態度刺痛了她,於是她鼓起一些南方的驕傲,抬高下巴,兩腿不穩地離開灌木叢。可是走不到五英尺她便臉朝下地摔進潮濕、氣味嗆人的灌木叢中。她一面掙扎著要站起來,一面後退著想躲開不讓他拉她起來。但他並未有任何行動,那個芝加哥貧民窟之王只是自她身邊走過……該死的傲慢北佬!
第九章
山姆撕下一片多筋的牛肉乾放在她伸出的手心,她像看著蟑螂似地望著那片褐色的厚肉乾。他逕自咬住自己的那塊,扭轉頭以便撕開它。雖然肉乾一向是堅韌的,但這一塊可算他所嘗過最硬也最成的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臉上交織著驚訝、好奇及些微恐懼的表情。
「牛肉乾。」他解釋道,接著又咬了一口。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食物,然後慢慢將它送入嘴中一咬。她的眼睛睜大,而他則邊吃邊觀察她的反應。她的牙齒先是前前後後地摩著,用著他知道行不通的方式試著要撕開肉片,接著又徒勞無功地快速用力拉扯著。他以另一個咀嚼的動作隱藏自己的笑容。她一再努力拉扯,全神貫注與肉乾奮戰。
老天,她真是個令人看不膩的小東西。她抬起膝蓋將那只愚蠢的鞋跟踩入土中尋求更好的支撐點,一派的專注與堅決——那個曾甜美地要求用餐具的南方小花,如今卻又髒又可憐地靠在粗糙的椰子樹幹上,像是拖一部馬車般——頭部低垂,全身因使勁而緊崩著——地拉扯那片老肉乾。
雖然他已經盡了全力隱藏,但她一定還是聽見了他的輕笑聲,因為她突然抬頭看向他,臉上紅通通的。
他咧嘴而笑。她抬起下巴別過頭,試著避開他的視線。然後她又低下頭,骯髒的小臉上浮現騾子般的頑強,用雙手緊抓住那塊肉乾,用盡全身的力量去拉扯。成功了,她將一小片肉乾放入嘴中,然後雙手垂落於膝上。山姆等著看她的咀嚼。她開始以一種嚼靴子般的氣力咀嚼,她的嘴巴及下顎拉緊,眼睛愈睜愈大,嘴唇因上下顎的摩動而扭曲著,努力地試著嚼碎那塊皮鞋般的肉乾。
不過她臉上的表情比下顎扭動滑稽多了。只見她不斷地眨眼,眼中浮現淚光,嘴巴則皺縮起來。
「多吃點鹽對你有益,」他又咬了口肉乾,然後揮動肉乾強調他的話。「可以讓你在熱帶高溫中避免脫水。」
她的臉頰因嘴中充滿食物而鼓脹。「請……給……我……一點……水……好嗎?」他試著不大聲笑出來。
「什麼?我聽不懂。」其實他知道她在說什麼,只是良機稍縱即逝。
她把口中的食物集中在一側,臉上充滿挫折的表情,眼中則因太鹹而閃著淚光。「水……拜託!」
山姆等著,試著表現出很體貼的樣子。
她指著他的水壺。「水!水!」
「哦……水。」他彈了彈手指。
她興奮地點點頭。
他站起來解下水壺拿給她。
她用比昆西街扒手更快的速度取過它,轉動水壺的蓋子,可是卻解不下來。她抬頭看著仍站在面前的他,臉上浮現絕望的表情。「請……你……幫忙……一下。」
他用盡所有的力量克制自己不讓她繼續受折磨,她臉上的表情觸動他心中某一小部分的情感。他拿過她手中的水壺,打開它。
忘了所有的淑女禮節,她抓著水壺猛灌了一口,然後咀嚼了一會兒,深呼吸後吞下去,根據食物的大小,山姆可以斷定那八成會像迫擊炮般擊中她的胃。
她喘了口氣,接著又灌了口水。
「最好吃完它,莉兒,我們還要繼續趕路。」山姆看著天空,試著推算離天黑還有多久。時間不多了,他原先估計到達目的地時間錯誤。他高估了她,她走得比他預計的還慢。
「我已經吃飽了,謝謝。」她將肉乾和水壺一併遞給他。
他將肉乾放入背包中,將水壺掛回腰帶上,然後轉向她伸出手想扶她起身,不料她正轉過頭去用指甲挑著牙縫。
「走吧!」
她倏地像竹子般直坐起來,雙手落至膝上,臉上一副他逮到她做錯事般的表情。「我不介意你剔牙。」他把她拉起來。
她有點惱怒地拂去臀下的灰塵。「我沒有在剔牙。」
「當然。」
「我需要一隻牙刷。」她說,一副那東西能解決她所有問題的樣子。
他抓著她的手開始穿過灌木叢,速度比先前更快。「我會在下個軍營停留時替你買一隻,甚至加上一些銀茶具。」
她嘀咕著希望快些到那個海灣好甩掉他。
「我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回過頭說道,然後以兩倍的速度繼續前進。
她絆了一下。「你不能走慢些嗎?」
「不能。」他把她拖過一叢和人一般高的棕桐樹。
她又低語一些有關可憎的北佬不紳士的舉止。
他將原先撥至一旁的樹枝放開,讓它們正好擊中她的臉,她憤慨地喘息著,可是他根本不加理會,拉著她全速奔跑。
波光做湘的水面上是一輪粉紅色大火球的太陽,太平洋落日的燦爛色彩——金黃、火紅、淺紫及深紫色——揮灑在向晚無垠的天空中。白色的沙灘環繞著珍珠白的海灣,其後綠色叢林後方鋸齒狀的山脈在落日中襲上青紫色的薄紗。
蕾莉癱靠在樹幹上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看著山姆在白色的沙灘上踱步。她的肺因剛才的疾奔而燃燒著,好像熾熱的太陽正梗在她乾澀的喉嚨中。汗水自她的臉上滴下,遭蚊吻的手臂陣陣作癢,像是她在有毒的橡樹叢中睡了一覺般。腿部肌肉則好比被打傷般的疼痛,可憐的雙腳已經腫了起來。
「你看見船了嗎?」她坐下來用斷了指甲的指尖搔著作癢的手臂。
他繼續走著,一度停下來踢了踢沙。「船不在這兒。」
「你確定嗎?」
他彎下腰來瞪著她,他的臉只距離她幾英吋遠,指向安靜而空曠的海灣。「你在前面看到任何該死的船隻了嗎?」
她的希望正一點一點地死去,她低頭看著沙灘呢喃道:「我想也許是我看不見它。」「你是看不到任何東西,賴莉兒,因為根本沒有船,我們錯過它了。」他挫折地怒吼著,然後自言自語地叨念著要如何處置她。從他生氣的語調和脹紫的脖子——不是因落日而產生的顏色——她可以知道他絕不會歡迎她的下一個問題。她想知道他們接下來要怎麼辦,但為了自身的安全,她不會現在問他,這並不是個好時機。所以她開始數手臂上蚊子的咬痕。
他嘀咕著什麼他們正在坐以待斃,然後又說其實他們大可現在槍殺自己算了,因為現在的處境比死好不了多少。而當她正數到第二十二個咬痕時,他突然停下腳步,朝四周觀望了一下,然後拿下肩上的來福槍。
他舉起它瞄準她的臉,她屏住呼吸。他要殺了她!他卡嗒一聲將槍上某樣東西向後推。
她緊閉眼睛,背脊僵直,嬌軀的每束肌肉都像琴弦般緊崩著。她做了人生最後一次祈禱,祈求天主的寬恕,努力試著不尖叫出來。
槍聲響起;她等待子彈的降臨。
什麼感覺也沒有,老天,我八成已經死了。
槍聲再度響起,她倚向樹幹,但仍沒有任何感覺。於是她睜開一隻眼睛,以為會見到站在珍珠門邊的聖彼得。
但她只見到山姆寬厚的後背,他正面向海灣,來福槍指著上空,然後他開了第三槍,又仔細觀看水平線好一陣子。她鬆了口氣。
「該死!」他重重地將槍托插入沙中轉過身來。「我們真的錯過他們了,經過那些該死的奔逃後,我們居然還是錯過了。」
莉兒看向空曠的海灣,所有的事情突然湧向她。她的父親沒有等她,她對他而言畢竟沒重要到能讓他多等,又或者——這個想法深深傷害了她,甚至令她覺得幾乎要病了——或者他根本沒來。
她的心梗在緊崩的喉中。她是孤單的,更糟的是她和山姆在一起。
淚水幕然湧入眼中,她自內心深處發出一陣啜泣,無力地沿著樹幹滑下,砰然坐在沙上。她哭了又哭,而儘管她仍模糊地聽到山姆的詛咒聲,但就是無法制止自己的嗚咽。她現在是孤單的一個人了,遠方的兄長們也許根本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而她父親根本不在乎她。所有她隱藏、不願意相信的恐懼,如今都浮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