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要出門啊?」她好奇地問。
「哎,去學校看書。」我一面關上門一面回答。
往路上走去,我仍能感覺到背後充滿臆測的目光,那像在猜測什麼、探究什麼的眼神讓我興起一股毀滅一切的衝動。
兩手抓緊背包的帶子,我突地邁開步伐跑了起來,從家裡跑到學校,再跑到音研社的社辦,我手扶著門框,極力調整呼吸。
發熱的身體慢慢平靜下來,我抬起頭正要踏進教室,這才發現社辦裡有人。
陰暗的室裡,隨風翻飛的窗簾下有個人趴睡在那,我放輕腳步走近,離他愈近,我愈確定他是誰。
荊學長。
我輕輕將背包放在另一張桌上,半跪在地上,我側看著他的睡臉。
他看來好像小孩子,睫垂覆著,嘴微微開著,我咬著唇忍住笑,就怕不小心驚醒了他。
窗外吹進的風不斷吹動他的發,也不斷吹動我心裡擺盪不休的海……我跪在那不知看了他多久,愈看心裡的風吹得愈急,那股想觸碰他的衝動緊緊纏住了我,讓我幾次伸出顫抖的手,卻又總在碰到他前曲指收回。
最後只敢讓手輕輕地、輕輕地在桌上移動,直到指端感受到他皮膚的熱氣,停滯了好久,才鼓起勇氣讓我的手指與他的手指相觸。
我的手微顫,分不清燙熱的是我的或是他的,戀戀地看著我與他的手……我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他忽地一動,我嚇得蹲下身佯作摸索樣,聽著他移動的聲響,我感覺耳朵熱辣辣地燒著。
「小梢?」他的聲音低啞且半帶睡意。
「學……學長。」我作賊心虛地跳起,一手無意識地揉著自己的耳。我吶吶道:「我……我東西掉了,我在找東西……」
「啊?」他的臉帶著剛睡醒的迷糊,看著我,他突然道:「我剛做了一個惡夢。」
「惡夢?」我背對著他,故作忙碌地翻著背包。
「哎,夢到尼斯湖水怪。」他近乎自語地說:「然後水怪對我的手吐火,打算烤熟了吃……」
我一震,回過身哈哈笑道:「哈……學長睡糊塗了,去洗把臉清醒一下好了。」
「嗯……」他一臉睡意地站起身,大手胡亂抹抹臉:「我去洗個臉好了。」慢慢踱向門口的他卻又突地回過頭。「你臉好紅。」
「哎……」我用手掌在頰旁煽著。「今天好熱。」
「熱?」他皺起眉,看向窗外陰陰的天,然後聳聳肩走出教室。
我鬆口氣,往後攤坐在椅上,視線不自覺地落在食指指端,舉起手,我咬住指頭,微微的疼自指泛向心,我就這麼呆呆地坐著,直到眼前出現揮動的大手。
「學長。」我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指。「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眼一亮,拉過椅子在我對面坐下。「你出現症狀了哦。」
「什麼症狀?」我完全搞不懂他在說什麼。
「戀愛啊!」他對我眨眨眼。「你有喜歡的人了對不對?我聽他們說你最近有點恍惚,今天又被我遠到你在發呆,嘿嘿嘿,傅小梢,你在春心蕩漾了對不對?」
「春你個頭啦!」我一拳槌向他。
「說啦!說啦!你喜歡誰?」他一面躲過我的拳頭一面繼續問。
我有些遲疑,心有些浮動,如果我說我喜歡的人就是他,他會有什麼反應?
「說啦!說了我可以幫你追他啊!」他興味十足。
我心一冷,揚高頭,我故意噘起嘴。
「反正你又不認識。」偏過頭,避過他的視線,我轉變話題道:「學長今天怎麼有空回來?」
他抓抓頭。「我本來和阿昆約好了要談新作的曲子給他聽,結果那個死小孩居然放我鳥,害我等到睡著。」
阿昆是音研社的新任社長,跟學長感情好得很。
「我要聽!」興奮地舉高手,我蹦跳著。
荊學長看著我,突地一掌拍向我額頭。
「停!你這樣看來好像哈巴狗。」他笑了:「再把舌頭晾在外面就更像了。」
我吐吐舌。
在老鋼琴前坐下,他長長的手指輕放在琴鍵上,試了試幾個單音後,他神情一變,手指溫柔地在琴上舞了起來。
琴聲如柔風,搭上他的低聲吟唱,我半坐在桌上,人醺然欲醉。
琴聲慢慢停息,我沒說話,沒有任何動作,只有臉上大大的笑顯出我的心境。
荊學長旋身看著我。「可以嗎?」
「我喜歡。」我衝著他笑:「好喜歡。」
「那就好。」他抓抓頭。「這是為一個女孩寫的。」他有些羞澀。
「芃秀?」舌尖嘗到苦澀混著欣羨的滋味,我唇上的笑微微抖顫。
他沒有回答。
學校的鐘聲選在此時響起,荊學長低頭看了看表。「啊,四點半了,我跟人約在校門口見的。」
「學長拜拜。」我主動揮揮手,唇笑著,眼瞇著,絲毫沒有透露出一點的依依不捨。
他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直到視界中沒有他的存在,轉身半跪在鋼琴前,我的手輕撫過琴鍵。
腦中浮起他彈琴時專注溫柔的神情,手似乎還能感覺到他留在鍵上的溫度,我閉上眼,頰貼著琴鍵——
想他。
第七章
鬧鈴聲乍然響起,我本能地把被子往頭上一拉,急速轉過身背對著荊子衡。我在幹嘛?
縮在被裡,我為自己荒謬的行徑而皺起眉。
我跟荊子衡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了,躺在一張床上也不是頭一回,我幹嘛在這時還假作清純?
要嘛,就無視他的存在;要嘛,就自然地面對他,我卻躲在被裡不敢見他,甚至祈禱他快快滾出門去。
我……我怎麼這麼孬啊?
僵著身子豎起耳朵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床動了動,他像伸了個懶腰,喉裡發出粗啞的、似貓的聲音;接著床又一動,我感覺身旁一輕,想來他是下了床。他走了嗎?
聽不到他的腳步聲,我悄悄探向被緣,喉裡有些發癢,我搗住嘴忍住欲咳的衝動,慢慢將被子掀開一個小洞,然後湊上眼——
洞外是一對帶笑的眼。
我嚇得人往後一彈,原本硬壓住的咳全冒了出來,用手搗著嘴,我咳得喉頭泛起腥味。
他的手拍著我的背,不知是存心報復還是怎麼,那手勁強得像要把我拍得陷進床裡似,我單手往身後摸著,一觸到他的手便緊緊抓著,抬起一雙淚眼看他,我勉強從喉裡擠出聲音:「荊先生,你要殺人也不需挑這時候……」
他一臉茫然。
「算了。」不想跟他計較。我跪坐在床上,藉整理一頭亂髮時,順道平靜思緒,將長髮順到耳後,我深吸口氣主動出擊道:「你怎會在這?」
我覺得自己表現得不錯——就一個聲如破鑼又蓬頭垢面的女子而言。
簡單一句話卻讓他瞇起眼、抿起唇,我看著他明顯寫著「發火」兩字的臉,不禁瑟縮。
眼瞄到床頭櫃上他的眼鏡,我伸長手拿起細框鏡架。「喂……」我小心翼翼道:
「你要不要把眼鏡戴上?」
最好把那雙燃著怒火的眼遮上。
他沒有說話,我鼓起勇氣直起身,替他將眼鏡戴上。手指穿過他的發、滑過他的耳,最後再調調鏡框,隔著鏡片看著他的眼,奇異地,他的怒氣像稍減了不少。
「我怎會在這?」他像有心要回答我的問題了。
我點點頭。
他拉著我的手下床,一路穿過滿地雜物的客廳,走向小陽台邊的大門。
「我昨晚來的時候這扇門根本沒鎖!」聲音裡透出的火強得可以烤焦我的發。「甚至連關也沒關,只是虛掩著!別說我,任何一個阿貓阿狗都可以進屋來,加上屋主根本昏死在客廳地板上,任來人要奸要殺要偷要盜,絕不會受到任何阻攔。」
「呃……」我被握在他掌中的手心虛地縮起。小小聲的,我試著解釋道:「大概是因為昨晚回來後就攤了,所以就忘了——」
他瞥向我,鏡片後的眼如兩把刀,讓我渺小的膽縮得幾乎不見。閉上嘴,我尷尬地傻笑。
他的眼從我的臉移向客廳,我還來不及喘口氣,他的聲音已經冷冷地響起:「昨晚我問你吃了什麼,你怎麼回答的?」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我看到地板上的麵碗,整個人縮得越發渺小。
「藥呢?你吃了什麼藥?」
我抖著手指向地上的糖果C片,包裝上娃娃的大笑臉簡直就是在嘲笑我的現況。
「珊兒說感冒要多補充維他命C……」我吶吶道。
「路珊兒說的話要能信,豬都會飛了!」他似乎對珊兒很感冒。
我只是睜著眼看著微怒的他,一瞼委屈樣。
「不,」他的手耙過散在額前的短髮。這次不是珊兒的錯。」他歎息。「是你這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笨蛋的錯。」
看著他的側瞼,我小聲反駁.!「我沒有不會照顧自己啊,我不是到現在都還活得好好的嗎?」
「這就是我驚訝的地方,你要是每次生病都這麼搞,我真懷疑你怎麼還能好好地站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