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體好啊!」我揚起唇,偏不小心冒出的咳破壞了效果。
「你——」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那看著我的眼像是生氣,又像是不知該拿我怎麼辦。
我站在他身旁,眼神有些游移不定。
「怎麼?」他問。
「八點了……」我用空著的手指指掛鐘。「我該上班了……」
「你這樣還想上班?」他的眼又浮起肅殺的光。
「呃……我也沒怎樣,只是有點咳嗽、有點鼻塞,沒理由不上班。」困擾我好幾日的頭痛及那種昏沉沉的感覺,不知怎地竟消失了。
「要我給你理由嗎?」他的聲音降至危險的冰點。
「呃……」看著他的模樣,我識時務地吸吸鼻,帶著濃濃鼻音道:「我突然覺得不舒服起來,我想我大概是生病了……」
又是火烤、又是冰炙,受到這種待遇誰能不生病?
他滿意地點點頭,拉著我就往外走。
「你……你要帶我去哪啊?」被他拖著跑,我模糊不清地問。
「看醫生。」
隨著回答一起落在我頭上的,是他厚重的大外套。
「這副模樣去看醫生?」我在散亂的發與外套之間掙扎。「醫生勞苦功高,我們不需要這樣去嚇他吧?」
「放心。」他回過頭,鬆開握著我的手,大掌穿過我的發捧著我的臉,唇上笑意甜甜:「你這樣很美。」
沉在他的目光裡,縱然身上穿著陳舊的綿質長袍、腳上是一紅一黑的不同對襪子、發未梳、嘴沒刷,我此生卻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明白感受到我是美麗的。
我是美麗的,因為他的眼這麼說。
※※※※※※※※
那天後,荊子衡就在我家住下了。
我沒有問什麼,他沒有說什麼,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就好像他原本就住在哪兒似的。
我沒問,是因為沒勇氣去釐清我們之間的情感?問題?或者我害怕的是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至於他,誰搞得清他在想什麼?一會兒像個叨叨絮絮的老媽子,一會兒又像只噬人的豹子,高興的時候像個孩子,不小心惹了他又會窩在角落裡生悶氣。從前的他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副理,你在笑。」
「呃?」我抬起頭看著佩芝。「呃,我沒笑,這是嘴角慣性抽搐。」用手將不自覺輕揚的唇拉平,我對佩芝道:「繼續。」
佩芝皺著眉將注意力放回手上的筆記本,我則盡力將思緒集中在公事上。
「等等——」我的眉皺起。「老總要見我?」
佩芝點點頭。「說是與這次的聯合企畫有關。」
難不成是前幾天送上的案子有問題?我在腦中回想企畫案的內容,左手習慣性地在桌麵點著。
「算了。」兩手往桌上一撐,我站起身。「我到老總那一趟,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這個案子是整個部門的嘔心瀝血之作,我可不希望出什麼問題。
出了辦公室,搭上電梯直往頂樓的總裁辦公室行去。
我在秘書通報後,深吸口氣推開辦公室的厚重木門。
三十分鐘後,我大力推門而出。
回辦公室的路上,我知道沿路有許多人看著我,我知道我的臉色十分難看,可卻分不出心力做些什ど,我只能盡力控制自己,盡力去平息沸騰的情緒。
往廣告部走去,我「啪」地」聲推開透明的壓克力門板。
原本充斥著笑語的空間霎時一靜,所有的人全將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我握著門把的手一緊,唇一咬,我努力讓表情呈現一片空白。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們。」
眾人走近我,臉上全寫著惶惶不安。
「衡美的廣告企畫必須重做。」我的語氣淡然。「最遲在月底前必須提出新企畫,否則整個案子將移交給陳副理負責。」
如我預期的,室內掀起一股不敢置信及質疑聲。最後由小組的組長小歐提出他們心中共同的問題:「為什麼?」
「因為我們的廣告企畫,與榮華廣告下禮拜要正式在媒體上亮相的雷同度太高。」事實上老總用的詞是「抄襲」。
「但這是我們辛辛苦苦——」小芳話說到一半,眼淚已經不受控制地掉了。
這像是個催化劑,小芳的淚讓其它女性員工也紅了眼眶;男生們雖然沮喪,但在這種時候也只得強打起精神安慰女孩子。
我雙手交抱在胸前看著眼前的景象,握著臂膀的手不禁使力捏住手臂……
這是大夥兒一起努力、熬夜、修了又修、改了又改的成果啊,好不容易呈現出的成品卻被打上抄襲的標籤,這對創作者來說是最讓人無力、也是傷害最大的。
「小梢……」眾人中年紀最大的小歐在一面安撫著小芳的同時,黑框眼鏡後的眼也忍不住擔心地看向我:「你還好吧?」
我用力咬住舌尖,待那股痛掩住一切情緒後,才揚起唇道:「放心好了,我可沒這麼容易被打倒,沒聽人家說過嗎?傅小梢的心可是純鐵打造,這種事還傷不了我。」不等小歐回答,我盡量以公事化的口吻繼續道:「好了,我們的時間不多,沒時間難過了,你們難道甘心就這樣認輸嗎?這幾天就算把腦汁搾乾,我也要做出比上個企畫更好的東西,你們呢?要一起來嗎?」
「我也不想認輸!」小芳擦擦眼淚。「一定是陳副理把我們的企畫洩露出去的,那個爛人——」
「難怪他這幾天總是在我們附近晃蕩——」
「夠了。」我阻止大家。「沒有證據的話少說。現在,小歐——」我將視線移向在組上有「創意鬼才」之稱的歐晉元:「你有什麼意見?」
然後,一天裡剩下來的時間就在腦力激盪中度過,一直忙到晚上十一點多,眾人才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我和小芳一起走向停車場。
在分手前,小芳突然道:「傅姐,我好崇拜你哦。」
我驚訝地笑了。「我有什麼好崇拜的?」
「你這麼堅強呀!」她的眼比微弱的路燈還明亮。「衡美的企畫案你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可遇到這樣的事卻可以一滴淚不掉,可以不傷心、不難過,還能把心思全放在如何創造出更好的東西上,我覺得……好羨慕這樣的你。」
「傻孩子。」我拍拍她的頭。「能想哭就哭、想傷心難過就傷心難過的人才是幸福的,你不需要羨慕我,反而——」我淡淡一笑。「是我要羨慕你呢,」
小芳臉上寫著不解。「傅姐,雖然我們年紀只差了兩歲,可有時我卻覺得我們之間差的不只如此……」
我沒有說話,唇上帶著笑,我輕輕將她推向她的車子。「天晚了,小心開車。」
看著小芳開車離去,我搖搖頭坐進自己的墨綠色小車裡。
「堅強嗎?」我自嘲地笑笑,啟動車子往家裡駛去。
處在小小的空間裡,望著黑夜裡行人稀少的路面,我的思緒不覺又回到早上的那場會面。
今天在老總辦公室裡,除了老總外,還有個討人厭的人也在那。
陳傑。
他字字句句全是對我的指控和諷刺,說我不要以為和荊子衡打得火熱,就可以對廣告企畫輕鬆以待;說我沉溺在戀愛中,對工作就只是胡亂抄襲了事。
對這個人,我壓根看不起,反正胡亂造謠本就是他平時的消遣娛樂;傷了我的是老總的反應,以及那份幾乎完全拷貝自我們的廣告案。
想到一個那麼好的點子被他們搞得毫無質感,我心裡仍覺得憤恨;想到老總居然相信陳傑的話,更是讓我幾乎承受不住當場落淚。
在工作上,我一直以為老總是最知我識我的人,雖然公司裡總是有關於我的謠言流竄著,他仍對我完全的信任。
只是,這樣的信任在扯上公司的名譽時,便顯脆弱得不堪一擊。
面對這些,我能不傷心、不難過嗎?我不過是強撐住罷了。
將車停在屋前,我拖著無力的腳步往微透著光的屋子走去。
手還在摸索著鑰匙,房門突地開啟——
暈黃的光由屋內透出,荊子衡站在光暈之中,身上是一件紅色小圓點圍裙,手裡是一把帶著油漬的鍋鏟,額前散著短髮,臉上帶著笑意……看著這樣的他,我總算明白男人為什麼會想要娶個妻子放在家裡。
「你回來了。」他說。
我半舉起手懶懶地對他晃了晃,勉強當作招呼。
「怎麼了?」他伸手順了順我的發。
我搖搖頭,長而亂的髮絲飄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才幽幽道:「你……借我抱一下好嗎?」
我是一隻沒了能源的娃娃。
他一言不發,張開臂彎。
我投入他懷裡,雙手緊抱著他的腰,耳貼著他的胸膛,人便靜了下來;四周寂靜無聲,他規律的心跳就是我的世界裡唯一的聲響。
良久,我抬起頭,唇上終於有了笑意,眼裡閃著微微亮光,我眨眨眼道:「有沒有覺得力氣全流向我了?」
他唇畔噙著笑,修長的手捧著我的瞼,像無法克制似的,他低頭親親我的唇:「全拿走也沒關係,只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