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腦袋瓜子壞了!」筱君激動地跳了起來,「跟隻猛獸稱兄道弟?你有沒有想過會有什麼後果?」她回憶起黑豹眼中那特別陰沉的光簇,就忍不住寒毛直豎,無法想像水靈居然和它「過從甚密」,天哪!哥兒們?她就不能用一個比較沒殺傷力的形容詞嗎?「那日在大街上,我見你們熱絡異常,就覺得不對勁,只是沒料到你……如果讓我早一點知道它在舞陽縣咬傷人,我當場就……就讓他……」究竟要讓他怎麼樣,她現在還沒想到,等會兒想到再說好了。
「你甭大驚小怪,人家黑豹大哥它——」
「大哥?!」筱君確定水靈最近悶壞也氣壞了,才會說出這種有違常理、荒唐透頂的事。「它是你大哥,那子韶呢?他現在排行老幾?」
「他排行老幾不重要,反正只要有那麼一天,我保證尊稱你為大嫂,對你恭恭敬敬的。」
「水靈!」筱君趕緊低下頭,羞答答地扭扯著衣袖,咬著下唇。「你真是的,這話若是讓我娘聽見,她不打斷我的腿才怪。」她娘一向就不喜歡子韶。雖然她娘對水靈相當照顧,但每回一見到子韶,就馬上擺出一張關公臉。在她眼裡,水靈是溫柔可人,乖巧又懂事;而子韶則是不學無術,自毀前程,說什麼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這種有今日便無明日的浪蕩子。
但感情這碼子事,根本就沒道理可言。筱君從小就對子韶十分傾慕,活像個跟屁蟲似的,他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待及笈後,雖不好意思再如影隨形的黏著他,卻仍舊時時注意他的動靜,藉各種名目到晏家來,口裡說是為了找水靈,實則是為了打聽子韶的一舉一動。
前些時候,子韶離家出走時,她哭得比水靈還傷心,直嚷著要去找他,若不是她娘及時攔阻,這會兒都不曉得淪落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總歸是子韶沒福氣有這麼好的女孩子喜歡他,他竟不懂得珍惜,成天沉迷在牌桌上,作他那一夜致富的發財夢,水靈想了就難過。
「忘了我哥哥吧!」她語重心長地勸她,「剛剛就當我開玩笑,其實他根本配不上你。」水靈並不願意在外人面前損毀她哥哥的名聲,然的確如此,縱使有心替他掩護、辯解,也是徒然白費力氣。筱君是她的好友,她不能眼睜睜的看她越陷越深,更不希望她將來後悔。
「我……」筱君明亮的眼睛一下子變得黯然無光,不知如何啟齒,「我總想……想他遲早有一天……會迷途知返,奮發向上。」
水靈解意地點點頭,她何嘗不渴望真有那麼一天,但……她害怕,那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晏子韶是個賭性堅強的「破少年」,五歲就會邀集比他年紀小的孩童,以詐賭的方式騙取他們手裡、口袋裡的糕餅和零用錢;到十歲左右,功力更見增強,大至牛、馬,小至雞、鴨、布匹……什麼都能做籌碼,不忌時間、地點,一、二個人就能席地而坐,玩到昏天暗地。除非他通殺來個滿載而歸,否則就是輸得兩袋空空,他才肯心甘情願的回家。
水靈對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筱君卻還想賭一睹,她不信自己的眼光有那麼差,就好像晏子韶不相信他的手氣有那麼背一樣,兩人一個賭命、一個賭錢,不知結局將會如何?
「不談他了。」筱君笑了笑,把盈眶的淚水硬給逼回去。「水靈,」她拉著她坐往床沿,謹慎而肅穆地盯著她。「昨晚亥時左右,我來找過你。」
水靈身形一晃,臉頰驀地潮紅得宛似秋天的夕陽。
「那你……」她心虛地舉起袖擺遮住半邊臉,「你怎麼不進來?」
「還裝?!」筱君火大的把她的手拉下來。「他在我怎麼進來?」她著迷地望著水靈嬌羞卻依然優雅的舉止。唉!老天爺太不長眼睛了,如此美奐絕倫的女子,怎會孤孑棲身在這種破房子裡呢?
瞧她那粉撲撲的雙頰,風姿綽約的身影,舉手投足間所散發出的萬種風情,難怪那個「傳聞」是她表哥的烏長雲,會像麥芽糖似的緊纏著她不放。
「有什麼關係呢?他……他很快就走了,我們只是……」水靈不是個會說謊的人,此刻急於掩飾,更是支支吾吾越描越黑。
筱君眼底冒著火花,臉上則擺出和悅的笑顏,悄聲道:「別怕,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他懷袖中藏著你的玉簪子。」
「你!」水靈羞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你還瞧見什麼?」登時,昨夜和烏長雲的繾綣纏綿,一古腦地全爬上心頭。
筱君的眼睛隨著水靈益發嬌紅的粉臉逐漸瞠大,她想,她一定錯過了最「精彩」的那一段。
「水靈,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我……我也不知道?」一雙明眸漾著滿溢的柔情。白癡都看得出來,她非但泥足深陷,根本是一頭栽進去,再也掙扎不出來了。「不過,我已經和他……我把終身許給他了。」
「什麼?」筱君怔住了。雖說趙叔跟地拍胸脯保證,水靈百分之一百二十「美人難過英雄關」,但……這麼快就……也太不可思議了。
「筱君,你別震驚成這樣,」水靈眼瞼低垂,赧然而笑,「我知道你一時之間很難接受,但是有些事情實在是身不由己。」
就像她對晏子韶一樣,筱君瞭解她的心情。
不過,她對晏子韶是執迷不悟,而水靈是……
都怪她太愛吃了,臨時跑去買糖葫蘆當消夜,否則也不會聽得一頭霧水。
「好吧,我原諒你在『敵我不明』的情況下,糊里糊塗的把自己許給了他。」她的口氣儼然以大嫂自居。「但是你給了他玉簪子當信物,他又給了你什麼?」
「沒……」對喔,她怎麼忘了跟他要,「沒有啊!」
「沒有?」完了!她一定是先失身後失財。筱君以為水靈雖然生活寒傖、家貧如洗,需要天天到市集拋頭露面做生意,骨子裡終究是懂得矜持且知書達禮的閨秀,不至於一時意亂情迷,連悖禮教,沒想到她竟然逃不過烏長雲的魔掌!
「是啊!」水靈輕柔的又是一個點頭。她向來安貧知足,不慕虛榮,烏長雲有沒有給她信物,以及那信物值不值錢,她認為不是頂重要的。「那又如何?」
「如何!你慘透了!」筱君慌得臉色發青,「瞧你靈靈巧巧的人,怎麼會如此糊塗?你想想,他是個外地來的旅客,隨便報個名字給你,就……唉!總之,咱們對他一無所知。萬一他將來翻臉不認人怎麼辦?」
「那就算了,反正那隻玉簪也不是很值錢,而且我也……也不希罕他!」她口是心非的說。
說真格的,烏長雲出眾的儀表的確很吸引她,但是他為人輕薄、言語輕佻,老是喜歡戲弄她,缺點比比皆是,可……水靈驚訝的發現,她並不討厭烏長雲,甚至慢慢的喜歡上他了。和他分離不過數個時辰,她居然已經十分思念他了。
「當我今天才認識你的嗎?」筱君跟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姊妹淘,對她的瞭解甚至遠超過水靈自己。過往不是沒有人登門來提過親,金銀珠寶堆滿桌,軟硬兼施追著她四處跑,都未能打動她了;而今碰上這個烏長雲,前後僅僅三、四天,她就把一隻貼身玉簪送給他,還敢死鴨子嘴硬說她不希罕,叫筱君怎麼肯相信。「跟我坦白講,他有沒有欺負你?」
欺負的範圍很大,定義可廣可狹,叫她怎麼說呢?
「好,我不勉強你。」瞧她欲語還羞的模樣,被君已然猜到了八、九成。「告訴我,他住哪家客棧或酒樓,待會兒天色再亮些時,我就去找他,替你要個信物回來,以免賠了夫人又折兵。」
水靈又是一臉茫然,這……
看她怔愣地瞪著大眼睛,筱君一顆心條地提上喉間,「你不會連他住哪都不希罕知道吧?」
「我……」水靈真恨不能敲敲自己的腦袋。昨晚跟他東扯西扯一堆,怎麼將最重要的全擱在一旁?
「糊塗!」筱君轉身便要奪門而出。
「你要去哪裡?」
「找烏長雲囉!」筱君答得理所當然。唉!水靈要是有她一半精明就好了。「要他無論如何得給你一個交代。」
「不,來不及了。」水靈搶在門口,一臉憂戚地望著她。
那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來不及了?筱君不敢問,怕問出來的答案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你別想歪了。」水靈嗔怪地拍打她的手臂,「我跟他……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們只是……只是……而已嘛。」
哎喲!急死人了。筱君聚精會神的聆聽,卻只得到「而已」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