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怎能知道流浪四方、歸於平淡,並不是他們所心甘情願選擇的生活方式?」
「你想當哪一種人?難道你也想學那三個人自我放逐?」老人擔憂地追問。
「我嗎?我還在想。」峻德治笑吟吟地撫著下顎回答。
「別用這種滑溜的態度回答我,你只能與我選擇同一條路。你是古倫島的子民,必須為古倫島奉獻。」九指神算的眼中隱隱冒出怒氣。
「我說過,我要再想一想。」峻德治神情依舊平靜,彷彿事不關己。
「當年你一出生,我就看出了你將來必定成就非凡,區區一個古倫島根本不足以匹配你。所以我不惜用兩百名族人的鮮血為你祈願,再捨棄古倫國的王位,詐死離開古倫國,四處奔波找齊三名命格不凡卻氣數不長的男童,與你一起送到峻德城。我布了十五年的線,就是要讓峻德天龍和其它那三名男童助你打下天下。」九指神算瞇著眼回想當年,神情之中充滿狂熱。
「你真的很能忍人所不能忍,居然能夠躲進我的治王府裡冒充雜役,一躲就是十五年。要不是你不時潛進我房裡教我卜算醫術,我可能也會跟其它三個兄弟一樣,完全不知當年決定我們四人命運的九指神算,究竟是何許人。」峻德治嘲諷一笑。
「現在,峻德天龍和其它三王的氣數已盡,正是你氣數興起的時機。你只要殺了峻德天龍,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整個江山納入你的懷中。」九指神算伸手握住他的手,積極地遊說。
「你的確為我做了許多事,但也讓我的身上背負了無數條的枉死血債。」他的嗓音裡有著濃濃的悲哀。「我該謝你,還是怨你呢?」
「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
「為了古倫國?」峻德治挑眉。
「沒錯,為了古倫國!」老人用力點頭。
峻德治突然沉默地望向窗外已經全暗的天色。
「你怎不承認你是為了你自己的野心?」他的嗓音突然變得很低。
「胡說!」九指神算脹紅臉反駁。
峻德治不想再多費口舌,只是笑笑地起身,緩緩向房門外走去。
走到了門口,像是想到什麼,他又轉過來看著九指神算。
「對了,因為你已經無法卜算吉凶,為了避免你再為我誤植禍根,所以從今日開始,所有的一切將由我來主導。您老人家就在這兒休息一段時日,我會請人看顧你的日常所需。」峻德治勾起唇,毫無笑意地看著床上的老人。
「峻德治!你想軟禁我?」九指神算氣憤地抓緊被褥。
「我是為您著想。您已經太老了,不適合繼續費神奔波。剩下的事,就由我來為您代勞吧!」他對老人笑得親切,眼眸中的溫度卻已經降到冰點。
「峻德治!你不能這麼對我,你這個叛徒!」老人又恨又怒地坐在床上嘶聲叫道。
峻德治對九指神算的叫罵聲恍若未聞,噙著淡淡笑意轉身離去。
「峻德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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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殷殷這一晚睡得很不好。
她的心神再度進入那個充滿血腥、尖嘯和屍首的噩夢。
夢中隱隱感覺到有一股看不見的波動,正在蠢蠢欲動著。
她想和往常一樣繼續前行,腳下卻突然被絆住。
低頭一看上只只腐爛見骨的手不斷地抓著她的腳,她忍不住驚聲尖叫。
「不要--放開我--」
她想逃跑,可是腳步變得好沉重。
那些看不見身體的手,正在拉扯著她的腳,令人生厭的濕黏觸感真實得令她想反胃作嘔。
誰來救救我……
她開始哭泣求救,盲目地將手伸向四周,不停地在霧中揮動,只可惜徒勞無功,依然尋找不到任何堅實的依靠。
救我……
手指指尖突然觸到一個硬實的物體,她驚喜地反手抓住,不讓那個東西溜掉。
她興奮地揮開濃霧,赫然見到手中抓到的,是一顆髮膚面貌已經無法辨認的頭顱!
她嚇得用力揮開,不停地對著那顆可怕的頭顱拍打尖叫--
「啊啊啊--」
不要、不要、不要過來!
「殷殷,醒來!」
一聲堅定且隱隱帶著怒火的男性嗓音,突然衝破層層濃霧,穿透了她混沌的神智。
她冷汗涔涔,瞬間驚醒過來!呆呆地睜著眼,無法遏止的惡寒從身子深處一波又一波地冒出來,抖得像風中小葉一樣。
「殷殷,你作噩夢了?」一個人影俯在她的上方。
她嚇得再度緊閉眼睛,唯恐又見到那顆駭人的頭骨。
「給我睜開眼睛,古殷殷!」那個人影似乎有些動怒了。
她聽話地再度張開眼,視線慢慢地聚焦,這才看清眼前的人影。
「治主子?』她重重地吁了一 口氣,幾乎喜極而泣。
看了看四周,她才想起自己為了想要第二天早起幫峻德治更衣上朝,特意就近睡在治王寢宮旁的一床小臥鋪。
『你怎麼回事?作夢作得像發了瘋。怎麼,作了什麼樣的噩夢,讓你嚇成這樣?」他溫柔地拂開她額上的濕發。
「沒什麼,那個夢是我從小夢到大的。」她微微閉上眼。
「你夢到了些什麼?」他好奇地追問。
她沉默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回答。「……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成山的屍體,還有永無休止的哀嚎。」
峻德治雙眸深沉地凝望著她,奇異的眼神看得她侷促不安。
「我知道我這個夢很奇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經常會夢見。」她不自在地呵呵笑了幾聲,藉以掩飾不安。
「你作這種夢多久了?」
她認真想了一下。「十五年。」
「十五年?」峻德治挑挑眉。
這麼巧?他這個血煞之星,竟然從十五年前就開始為噩夢所苦,這其中是否有任何牽連?
她突然注意到他的頰上有一塊色澤很「新鮮」的紅腫,而且……正在「長大」。
「治主子,你的臉……」她指了指他的臉頰。
「你剛剛在夢裡對我打了一套很糟的拳。」他不以為意地笑笑,順便抬手揉了揉臉部。
「咦?我?」她突然睜大眼。
他的意思是說……
舉手看看自己的手指,果然發覺右手的指節正在隱隱作痛……
「明天等我下朝回來,再跟你好好算帳。現在快睡覺,我們休息的時間不多了。」峻德治從她床畔起身,伸伸懶腰後,慢慢踱回他自己的寢房。
「呃,是……」她心不在焉地看著自己的手指。
真糟糕,她真的在峻德治臉上揮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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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古殷殷為他更衣的過程非常的順利,沒有任何失誤。
正由於太過順利,沒發生任何意外,反而讓他有些莫名的失望。
「就這樣?」峻德治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行頭。
「還有什麼遺漏的嗎?我全是照著人家教我的方法為您穿戴的呀!」古殷殷對他上下不停檢視,一臉緊張。
峻德治看著她,突然露齒一笑,向古殷殷勾了勾手指,要她湊過身來。
「什麼事,治主子?」她偏著頭張大眼。
「哦,沒什麼,只是想道謝。」他很溫柔地低下頭,在她的唇上輕輕印了一個吻。
「治主子!」古殷殷又羞又氣地推開他。
沒想到被她這一推,他一個退步,腳後跟踩到衣擺,「咧」的一聲,當場踩裂了這件衣服的布料。
兩人呆了好久,才勉強回復心神。她欲哭無淚地脫掉那件破衣,分秒必爭地急忙更換上另一件新的。
峻德治很懊惱,他都還沒有機會更進一步,就發生意外了。
穿戴到最後,由於距離上朝的時間越來越緊迫,所以古殷殷幾乎是抖著手幫他穿衣,結果越急越是狀況百出,當他一身行頭終於很正確地各歸其位時,他已經遲到一 個多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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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峻德治的遲到,峻德天龍沒有說任何的話,只是要他在眾人退朝後,留下來和他繼續說話。
「聽說九指神算最近經常在你的治王府中出入?」峻德天龍一手支著下巴,慵懶地垂眼看著他。
「是。」峻德治誠實地回答。
「你們何時走得這麼近?當年我想留九指神算在我身邊,不管再如何的利誘都沒能留得住他,沒想到今日他竟然會在你府邸住下來。」峻德天龍眼神犀利地死盯著峻德治的臉。
「老先生是在拜訪兒臣時,不慎在花園裡摔傷,兒臣自然有義務要照顧他。」他從容地微笑回答。
「是嗎?」峻德天龍瞇起眼,指節在扶把上輕輕地敲了敲。
「兒臣說的是實話。」
「那麼,他有沒有給你任何提點或指引?」峻德天龍不放心地追問。
「沒有。」
整個大殿又陷入無盡的寂靜之中。
「治兒……」
「在。」
「你想坐上我這個寶座嗎?」峻德天龍慵懶地看著他。
「那個寶座是君皇您的。」他低頭回答。
峻德天龍聽到他的回話,滿意地一笑。
「知道就好。上回我本想斬殺那十名大臣,可念在他們是一心向著本君皇,所以才網開一面放了他們。但是,對於懷有貳心的人,我則是一個都不會輕易放過,包括我最親的人,你懂嗎?」峻德天龍平靜敘述的口吻中,藏著很厲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