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今晚六點。」我猜八成是為那今雨子小姐開的歡迎會吧。
「這跟你請公假有什麼關係?」他把我拉到他身邊坐。
「開party得要有人負責打點對吧?你忘了那個幸運人兒就是我嗎?」我拐他一肘子。
他看起來面有慚色。「對不起。」
「來不及了。」我早知道他是故意整我。
「我們一起去。」他摟住我。「我們夫妻連袂出席。」
「如果你不擔心貴府上那位傅老太太當場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話,我是沒意見啦。」我放下手,舉得好酸。
這位老太太向來縮放自如,我在結婚那天第一次開眼界,之後看到她每一次的精采演出都還是令我嘖嘖稱奇,讚歎不已。
「而且,我得負責總招待。」我給他一個下台階。
他的頭抵在我肩膀上。久久才冒出一句。「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的地方可多得很。」我推推他,這傢伙重死了。「說,你為什麼沒跟我離婚?」
「你說話的語氣可不可以溫柔一點?」他用頭撞我。
「我們要是離成了,我對你再凶你都不能抱怨,嘿嘿嘿。快說,那個老太太怎麼能容忍你做這種不乾脆的事?」
「你走之後的第一年,我沒跟她說過一句話,沒看過她一眼。」
「你當她隱形人啊!」那個老太婆八成傷心到死。
「沒錯。」
「那之後咧?」
「找你來當秘書之後,她也很明白我的態度了。」他又捏我的鼻子。
「什麼態度?」我拍掉他的手。
「ㄟ,要明講嗎?」他抓抓頭髮。
「快說!」我搔他癢。
「啊!」他奸奸一笑。「你要知道,天蠍座性情隱密,很少向人表達內心真正的想法……」
「去你的,快說!」
「哈哈哈,天蠍座不擅表達自己的心意,總是把想法藏在心裡……哈哈哈,你手走開,不要再鬧了……」
傅非朋從床上滾到地上,笑個沒完。
聽說怕癢的男人會疼老婆。我拚命在他身上戳癢穴,看著他哈哈大笑,和平日全然不同的模樣,鼻子又有點酸酸的。
傅非朋正要下樓,我想了想,把他拉回來塞進浴室。
「幹嘛?」他一臉不解。
我把他身上的外套也卸下來,掛在門後面,然後打開水龍頭,把一些女性私人物品收起來,最後把浴簾拉開。
「你去洗澡,襯衫我幫你下去拿。」
「為什麼?」
「你昨天沒洗澡,臭臭的。」
「現在才嫌臭,你的鼻子也是雷龍的嗎?」他的臉也臭臭的。
「我的是跑掉的鼻子,笨蛋。」終於有跟他曾經分開很久的感覺了,連我的小毛病都給忘光。
「啊,你會鼻塞。」他拍拍自己的額頭。
「囉嗦,去洗你的澡。」我推他一把,然後關上門。
下樓,拖鞋啪啪啪。找到他的車子,拿出從他口袋挖出來的鑰匙,打開車門,打開行李箱,挖出他存貨還有半打的襯衫,抽一件出來。關上行李箱,鎖好車子。回頭跑兩步,拖鞋啪啪啪,上樓。
打開門,他身上只圍一條浴巾,渾身濕答答地站在我房間中央。
頭髮還滴著水。
「你洗完了?」我很懷疑他是不是只沖一下就跑出來。
「你的香皂放在哪裡?裡面用完了。」他的聲音低低啞啞的。
「在你左邊的小櫃子裡——」我突然想起來裡面有他不該看到的東西。「啊,我去幫你拿,你不要動!」
傅非朋把手心往上翻。「香皂在這裡。」
我往後退一步。完蛋,他看到了。真要命,他怎麼會看到那些東西的!我根本沒打算讓他知道那些東西的存在嘛!
「那你回去洗啊,這樣會感冒而且我的地板都濕掉了!」
「你先告訴我這些東西是什麼,還有卡片。」他把櫃子裡的東西都搬出來,攤在我床上。
第五章
「你亂翻我東西幹嘛?」我先凶他,希望氣勢不會被他壓過去。
「如果你按照時間拿出來,它們現在都是我的了。」他拆開第一個禮物。「卡地亞領帶夾?」
對,是卡地亞的領帶夾。後面不用拆,我知道裡面是什麼。
有卡地亞袖扣。卡地亞手錶。卡地亞領帶。卡地亞皮帶。每一樣還都請店員刻上了名字。唉,想賴都賴不掉。
「你要就拿走,不拿就包回去放好。」我說話好沖,自己都嚇了一跳。
是因為心虛的緣故嗎?
傅非朋把盒子放回我床上,甩甩自己濕淋淋的頭髮,突然朝我這邊跨一大步,狠狠地把我摟進懷裡。
「你一直沒有忘記我,對不對?」
他的身體冰涼涼的,不知道他站在外面吹風多久了。
「你一直不看我,當我不存在,有好幾次我以為……以為你……」
他身上的水滴都被我的衣服吸了過來,現在換我發冷了。
「可是你買了我的生日禮物,每一年都沒忘記。」
好冷,我開始咳嗽。全身都開始不舒服。發冷、發抖,我的牙齒開始打架,全身都開始顫抖。
不知道為什麼,大概真的天生沒有浪漫的細胞吧。傅非朋每說一句肉麻的情話,我就覺得心臟溫度往下掉一度。
他說得愈多,我愈覺得這個人像是假的,我並不認識這個人。
我認識的傅非朋不說這些。
他只會用怪異的眼光盯著我直看,了不起說一句「謝謝」,那已經是他的最大極限了。
所以,情話不是愈多愈好。
有些人是不領情的。譬如我。絕對不領情。
「好了,你先去洗完再說。」我推開他,敷衍地回給他一個潦草的笑容。「公司那邊我打電話去,你今天的會議都延後到十點才開始。」
他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乖乖地回去浴室。
看著他掩上的門,我不禁歎氣。距離果然不是一時之間能夠改變的。我們之間畢竟還是有些微不同。
我不再是以前那個事事逆來順受的露露。
我有脾氣,我獨自過生活,我不想負擔過多的情緒。一點都不想。
那些禮物與其說是買給他的,倒不如說是給自己的紀念品。紀念我還記著他,紀念我忘不掉的過去,並且提醒自己還是個放不開過去的人。
那些,並不是要讓他高興或者感動。
利用禮物去換得他的感動、他的關心、他的愛情?真是抱歉得很,我不擅長做這種事情,也沒有興趣。
我只是在每一年的同一個日子裡,會慣性地走進卡地亞,買一樣物品。
和我梳妝台的小盒子裡那只結婚戒指同一牌子。
買完我會報帳,用他的名義請款。所以嚴格說來,那些東西他要拿走我是沒話說的。要罵我濫用公款也無話可說。
為什麼我會那麼冷血呢。
冷血?可是我很懷念昨天一整天的感覺。我喜歡那個傅非朋。而現在在我浴室裡的那一個……老實說,他比較不可愛。
也說不定變得不可愛的是我吧。
歎口氣,我打開衣櫃準備換洗衣物和等會兒要穿的套裝。藍色好了,今天八成是起床起錯邊,心情憂鬱到底。
然後我把那些攤在床上的卡地亞收起來,找個袋子裝起來,放在茶几上。
「我好了。」他出來,頭髮依然濕答答。
「等等,我找吹風機給你。」插好電,我順手遞給他梳子和毛巾。
我們誰也沒有多說什麼,彼此迴避對方的眼神,卻又不時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我覺得他似乎有話想說,他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然而終究我們誰也沒開口,就像是諜對諜情報戰,誰也不肯承認自己是間諜。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之後,我走進浴室。
熱水灑下來熱燙燙的,刺得皮膚有點痛。我調整水溫,正要拉上浴簾,我看到起霧的鏡子上有以手指畫出的字樣。
Sorry&Thanks.我笑了,眼淚也偷偷溜出眼角一點點。
對,這才是我記憶中那個不浪漫的傢伙嘛。開始覺得他又變可愛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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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出來的時候他還在,居然沒有先去公司。
「你十點要開會,傅總大人。」我一面擦頭髮一邊抬頭看時間。「拜託,九點多了你還不出門?」
「一起走。」他對著鏡子打領帶,動作俐落得很。
「我出公差不用趕。」我坐下來慢慢擦頭髮,長頭髮就是這點不好。「而且我們方向不同,我得去你家。」
他看看時間看看我,抓起車鑰匙在手裡轉了轉。我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因為他閉上眼睛好一會兒突然又睜開。
「你動作快點,我送你過去。」他站起來。
「不必那麼麻煩,你去趕你的大頭會議。今天星期五,是公司例行月會,延後已經是不得已,要是再遲到,你就等著被削到死吧。」
「我打電話叫小詹代我撐一下應該沒問題。」他打開門,半掩。「我在外面抽根菸,你十分鐘能不能好?」
「你在擔心什麼?幹嘛非要送我去?」
好半天我才聽到他的聲音從外面逸進來,沙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