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在家。」聽起來很沮喪很無奈。
我好想笑。現在才想到這點不是太好笑了嗎?昨天不回家的時候怎麼不擔心老媽媽在家會不會氣到昏過去?真是。
就算送我過去又能怎麼樣呢?大概老太太會再氣昏一次吧。
「哈,這我知道啊,才不怕她。」我打開門,把他的外套和那包卡地亞一起塞給他。「你去開會,想那麼多幹嘛。」
「她會給你臉色看。」他抬頭看我,小男生的模樣。
「你跟著來她的臉色會更難看,笨瓜。」我揉亂他的頭髮再用手指梳好。「這次她欺負不到我,放心。」
他繼續吸菸,吐霧,一根菸很快過去。
「我只希望她堅強一點,別被我氣哭就好,畢竟晚上她得當女主人。」
「話別說得太滿哪你。」他肩膀的線條看起來鬆了一些。
老實說,我猜他心裡其實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能不要跟自個兒老媽翻臉當然是最好,天底下的男人大概沒有一個不怕介入婆媳戰爭的吧。
這一次,我有把握絕對是贏家。
就算輸也是贏。
因為他和我站同一邊,百分之百。
單憑這點,我就不怕去面對那位氣得想把我拆骨剝皮的傅老太太了。
「總之晚上你等著看就是了。」我推他到樓梯口。「快點去公司,我已經和小芹說好,她今天暫時代理我的工作。」
傅非朋轉頭看我一眼。「我有沒有說過你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秘書?」
「沒有。我覺得加薪比較實在,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他大笑兩聲,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才下樓。
真是小器又吝嗇的老闆,一聽到加薪溜得比什麼都快。沒誠意啊!口頭上的嘉獎再多都比不過有一堆圈圈的數字可愛。
把他送出門,我在樓上看著他的車子遠離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家裡有個男人真麻煩。
什麼事情都得以他為第一優先,他弄完一切OK我才能做自己的事,感覺上和送一個念幼稚園的小孩上學沒什麼差別。
這個工作還是無薪制的。
要不是心甘情願,我這輩子寧可只當陸秘書不當傅太太。
我打了個電話回家。
「媽,我露露啦,跟你說我們這禮拜不回去……」阿母突然大聲吼我,差點把話筒給震下去。「你麥激動啦,我是要跟你說,你跟阿爸講好時間,我們再回去,不然不知道來回要跑幾趟——」
「露露,你這禮拜要是不把那小子帶回來給你阿爸我揍一頓,我就去台北給他好看!」阿爸搶過電話大聲叫嚷,像雷公一樣。
「你幹嘛一定要揍他?」雖然早就知道他皮肉傷在所難免,心裡還是小小抽痛一下。
「你這個笨蛋,都幾年了還被那個死沒良心的小子耍得團團轉!說什麼愛來愛去,結果ㄋㄟ?你看,還不是沒名沒分給人家吃得死死的!不要以為他家有幾個臭錢了不起,想我陸阿明在南部的芭樂園也有好幾甲,要比起來誰的錢多還不知道是誰怕誰啦!」
「阿爸,你還在計較這個喔……」
「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不跟他計較我跟誰計較?恁爸忍他很久了啦!叫他給我死回來,不然我——」
「好啦好啦,你們去訂酒席,訂晚上的,星期六中午我一定帶他到家門口,讓你揍他揍到晚上六點半再入席吃大餐,這樣你高興沒有?」
「跟他說要請三天!一天都不能少!」
「阿爸,那你是不是也要連續揍他三天?」我沒好氣地說。
「揍他三天算便宜他了啦,也不想想他們家是怎麼虧待你的!當年要不是你死命攔著我,那個傅老太太要是讓我堵到,絕對給她難看!」
「好了啦爸,你年紀嘛一把了,幹嘛還那麼衝動?當心你血壓高,真是的。」我最不喜歡聽翻舊帳的事。「我要跟阿母說話啦。」
「好啦,你等一下。」
電話換手。
「喂,阿露露哦?我阿母啦。」
聽到阿母的聲音,我反而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媽,我跟你說,今天早上是意外啦,你不要以為我跟他有怎樣……」
「就算你們真的意外怎樣了,阿母能說什麼?」她嗤了一聲。「阿不過非朋說你們沒離婚是怎麼回事?這最好是真的哦,不要騙我,你爸是看在這一點的分上才讓他回來的,要是隨便說說說黑白騙,你當心我們兩個要幫你阿爸挖洞埋那個死掉的無緣的非朋!」
「他說沒離,我哪知道?」我的手開始纏電話線。
「你喔!你阿母我英明神武一世人,哪ㄟ生到你這種笨到死的查某囡仔啦!去去去!去給我弄清楚再回來!我不管你跟他有關係還是沒關係,有沒這點要是不知道,你就白活到三十歲啦!」
「我才二十九……」
「三十就是三十,誰跟你在說什麼二十九,呸呸!小孩子不知世事胡亂說話,你今年三十!」
「好啦……」阿母和阿爸今天都像吃錯藥,滿嘴炸藥。
「你星期六回來對不?」
「嘿啦。」
「不凍甲你阿爸阿母放鳥哦,不然有你好看的。」
「好啦!」
「這還差不多。要乖啦,聽阿爸阿母的話不會害你啦。」
「我知啦。」真無力。
掛上電話,我揉揉耳朵,開始用化妝品香水和套裝做為武裝配備,準備和傅老太太來一場生死大對決之前的小小前鋒交手戰。
見面之後冷嘲熱諷肯定是少不了的,這點我倒不擔心。
晚上的Party才是重頭戲。
我倒想看看她要怎麼逼她兒子犯重婚罪——如果傅非朋說的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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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滿喜歡傅家大宅的。
在南部的老家是磚紅色的四合院,阿爸阿母對於祭拜祖先的正廳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即便我是獨生女,也不能隨隨便便跑進去。
生理期的時候更是忌諱,只能走偏門。
那是非常老式的台灣早期建築,而且沒有改建的可能。
傅家位於別墅密集區,除了擺放仿明清時期的紫檀木太師椅的正式宴客用客廳之外,往下是兩間客房,一個小廚房,往上則有一個起居室及兩間超大主臥房,一個專門種蘭花的溫室,其它諸如書房、車庫、游泳池、草坪……等等一應俱全,完全是可供電視劇來當豪門家庭的樣品屋模樣。
我喜歡早上灑滿陽光的起居室。米白色的沙發、海藍色的靠墊、原木色的矮茶几,還有兩盆綠色闊葉植物。不管是抱著墊子賴在沙發上,或是坐在亞麻織的地毯上吃水果,都是再享受不過的好時光。
不過只要想到那個傅老太婆,我的心情就沒那麼好了。
深吸一口氣,我按下電鈴。
開門的是傅老太太的專用司機小蘇。「陸小姐。」
「蘇先生。」要比客氣大家一起來。
「老太太在二樓。」
這位小蘇司機還兼起管家來啦?我偷笑一聲,跟著他往裡走。輕手輕腳地上樓。
空氣涼涼的,即使穿著長袖都覺得雞皮疙瘩立起來。
我看見老太太坐在太師椅上,襯著白色毛毛墊子,手裡端著英國來的骨瓷杯,慢慢地啜飲香茶。
看起來跟五年前我走的那天沒什麼差別。
「你來了。」
我微笑點點頭,拿出事前做好的表格,遞過去。
「一個小時內做外燴的、佈置會場的人都會到,這是他們的資料。」我看看周圍。「應該是在這裡舉行?」
「嗯。」老太太眼睛盯著茶杯,到現在沒正眼瞧過我一眼。
「總共二十個人?」我再確定一次。
「嗯。」
「六點開始?」
「再晚一點吧。」她放下茶杯。
「那訂在六點三十到七點之間開飯可以嗎?」我繼續問。
不要在意她的態度,不要放在心上。只要當她是個客戶,難纏又刁鑽的古怪型客戶,就只是個客戶。
我再一次開始給自己洗腦。
「嗯。」她轉過頭,看看窗戶。「這房子實在是太久沒有大掃除了。」
來了。我早知道她會用這招。當作沒聽見沒聽見。
「菜色是以西式為主,用海鮮蝦類的還合您的口味嗎?」
「嗯。」她的眼光上下掃了我一遍。「哎呀,那個角落什麼時候積了那麼多灰塵?要是給客人見到多不好意思。」
嗯,很好,灰塵是吧。
灰塵是我的最大過敏原之一。
就像大掃除或是搬家的時候,那是必然的痛苦。
她可清楚得很。
我的鼻子隱隱發癢。
「現在的年輕人啊,一點小事情都不會幫著做,就寧可看著周圍的環境髒亂下去,一心等著我這把老骨頭去收拾……」
翻個白眼,實在不想聽下去。
「小蘇,」我敲敲隔門。「老太太找你。」
本來在蹺腳看報紙的小蘇立刻出現,必恭必敬。
老太太瞪我一眼,氣得不說話。小蘇的眼光飄回我身上。
「你知道掃把畚箕在哪嗎?」我看到老太太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神色。
我偷笑著,藏住沒給她發現。小蘇點個頭,倒是無比乖巧地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