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到了他,不必三個月,也毋需半年。然而她等到的竟是他的屍體!
「我明白你對我的好,只是你的慈良心腸。」沒有別的了,「可是我對你有著……為什麼不給我表明的機會呢!你這為人丈夫的好失責,好不該,」
陡然,她搖晃起躺在地上的屍體,像是使勁全身的氣力。
她的淚珠子一滴一滴的灑落在屍體上,楚楚若憐的她忽而悲憤的怒叫。
「我好氣你!我真的真的氣你!」她的拳頭開始捶打再也不會動彈的玉驚破。
「可是我也……」好愛你呵!她全身的力量一下子被抽了盡,她趴俯在屍體上放聲大哭。
即使被人欺,即使她以為自己快要餓死的那時,她也不會哭泣。因為一個被爹娘遺棄在孤苑的她沒有哭泣的權力。
不會有人疼惜或是在意她的淚,所以她總是微笑著。
哭得慘慘兮兮,哭得似要量死的洚菟並未察覺,有一雙墨黑的眸因著她的痛泣而隱氳一向冰冷的芒。
哭到肝腸寸斷是什麼樣的極慟?
淨菟不明白,因為她已哭暈了去。她就這般趴俯在腫脹的屍體上……曲膝跪地的她已無任何意識。也許這對她反是救贖……
至少她能夠少一點點的心碎哀鳴。
一雙厚實大掌將她翻側過身。
這手掌的主人靜靜的凝聯她眼睫上猶然泛濕的瑩亮,視芒愈來愈沉黯,彷彿載不動許多千頭萬緒。
最後,一隻手掌將她扶撐住,另一隻則是包覆上她的雙膝,以及小腿上的每一個穴位。
內力緩緩運人她的體內,溫熱她僵麻過度的膝腿。
「笨女人!成為殘廢有許多原因,如果是撫屍所造成的,你絕對是第一個。」
王府大門懸上白紙燈籠。
喪家總是一片淒涼,或是驚天動地的嘶哭嚎叫。
然而自從玉驚破的屍體扛抬回府,只有寂靜的低溫氛圍。
玉老夫人每日唸經敲木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她算是堅毅的了。
下人們進進出出忙碌著,吳總管一肩挑擔起打理喪務的事宜。
鏡花和水月因為恩人後爹的「升天為仙」,她們曉得不屬於玉府中人的自己隨時可能被驅趕,所以她們除了不敢走出絲竹閣惹人賺以外,便是忙碌的偷偷存備幾個包袱的乾糧,為以後的流浪乞討作準備。
兩位嬸婆老是對她們冷冷的笑,好像要吃她們的肉哦。
玉旋一如往常的不與人親近半分。他沒有掉下一顆眼淚,但是夜半駭醒時總發現枕上的泛濕潮意。
未亡人淨菟呢?
自從大哭一場後她不吃不喝,呆若木雞的她連小醇的粗嗓子也聽而未感。她只是一直抱著木盒子,疼痛的眼眶連一絲絲的淚霧也沒有了。
這一晚是頭七。據說是亡魂回歸的時刻。一身白衣、白頭巾的她像個幽靈,飄飄蕩蕩的無所依。
作完法事,回到朝露閣的她又是茫然的面對一室沉重的黑。
「驚破……」她的相公大人。她喜歡念著他的名,似乎是他仍在她身旁一般。
如果真能欺騙自己該有多好。
拿出針線和一方絹布,她掌了油燈,開始細細縫綴。
她想繡朵菟絲花給他。
當作是陪葬品吧。她的心意和思念全在這方絹布上了。
「呀……」針的尖銳刺到了左手指腹,一小滴血滲了出來。
她繼續縫綴刺繡,她不怕傷了手,即使被針扎得血肉模糊她也不要緊。
「這是我僅僅能夠為你做的……」聊表心意嗎?不是的啊。
「相公。」她一針一線的邊低吟,「你好殘忍!給了我美好的記憶,給了我不能斷絕的感情,然後再賜予我最痛的經歷。」
針再一次刺人指腹,然而她卻已無知覺。
「我曉得你不會愛我,就像夫妻之間的那種愛!可我盼著能同你廝守,可你居然不讓我有付出的機會。」
對於玉驚破,她有著迷惑和感激,以及更多更多的動容,近乎於非君莫屬的情意了。然而就在兩人還有一絲暖昧恍惚中,他死了。她只知道自己正承受著的是,深刻焚心的極悲極痛。
她想,這就是愛了吧。
但願她能夠隨他而去!可是她不能拋下三個可憐的孩子。還有王老夫人,她是她的婆婆,身為媳婦,她不能不孝。
原來想死而不能死的滋味,是這樣艱辛的酸苦。
「呀!」這一針居然深深的刺入!
她用力將細針拔出,血珠子滑滾奔出,不一會兒就把她的左手和絹布給染紅了。
菟絲花繡好了。她的血染艷了它的芳姿。
淨菟低低的笑出聲來。她不懂,自己怎麼會笑呢?
她顫了一顫的站起身,一手拿著油燈。門外,小醇站著夢周公。
「對不住,小醇。」這真心為她憂愁的丫頭。
身上的白衣隨著她的足步移動飄飄飛掀,須臾,她來到停放棺木的廳堂。
奴僕們一個個歪歪倒倒的睡下了。七天來的守夜使得每個人都累乏至極。
棺木並未上蓋,必須等條明日誦經時由道師上蓋。
躺在棺木內的驚破一定很孤寂吧,他的魂魄回來過嗎?
「求你回來……」她好後悔,這七個夜晚她總是睡了一刻鐘便因心悸而醒了眠。
所以他無法入她的夢,是不?
將絹布放人棺木內,她訴說:「相公,這是我第一回拿針線刺繡,繡得丑,請你莫怪。」
這廳堂沒有奴僕膽敢進來,因為今夜是頭七。
掙菟撫著棺,卻是連聲啜泣也忍了住。
「你聽得見嗎?我想告訴你,我好貪的,把你當作是真真正正的夫君至親。」即使他沒有「碰」她。
「我將為你守一輩子的貞節。你放心,我守得心甘情願,沒有任何勉強。」至於她一直浪跡天涯的尋親
她早早絕了心思。姓鹿的人氏不多見,可是茫茫人海呀。
許是七日的神傷折磨,她踉蹌了一下,差點兒仰倒了去。
一隻有力的膀子將她撐扶住,她抬眼,恍若隔世的震撼令她更加昏暈。
「相公……」
「你的手指上全是傷!」這語調是薄慍的責怒。
「你的魂魄真的回來了……」夠了!他的魂魄肯回來見她一見,她已是無憾無很了。
「魂魄?哼哼。」能否認嗎? 「他」的確已死亡七日。
淨菟癡癡的仰望著眼前這張刀刻斧鑿似的峻容——仍是微掀的傲眉,依舊是懶得理睬人的淡笑。
「那兒……可好?」
「哪兒?」她神智不清了嗎?
「閻王和黑白無常會不會……很可怕?」她擔心他受了刑,雖然他是她以為最好的人了。
他的眸光一斂,這小傢伙問的是地獄是吧?也就是三魂七魄應該歸去的地方。降地,他悶悶的無聲的笑。
胸腔脹得發緊。
淨菟「瞪」住他!其實不是瞪,只是她的眼神太炙熱了,她好怕眨眨眼睛他就會化為一縷白煙。
『「魂魄能待多久呢……」她的輕喃使得他心窩一栗。
「玉少夫人,你很傷心。」肯定的口吻。
「你是我的相公……」
「就這緣由?」她倒是輕易即可惹惱他啊,「方纔我明明聽見,你充滿情意的告白。」
白雲似的面頰倏地泛出赧色,她慌然失措的咬著銀牙。
「你說你要守一輩子的寡,說說挺容易,執行卻是困難。」
她急忙表明心跡,「請你相信!我不是水性楊花的女子,我已經許了你呀。」
「但是你還是清白身,尚未是我的人。」
「一女不可二嫁!」即使她沒有讀過聖賢書,但是孤苑的老嬤嬤所教誨的每一句話她全謹記在心。
他斂下眉睫,眸中的晶亮隱沒。她承認她的清白身,也說了不二嫁。如他之前所臆測,這十幾歲的小女人果然仍是青澀果子。
他的無語令淨菟更加的亂了心緒,他不信她嗎?她可以立重誓的!
其實她好渴望摸摸他,或是投入他的懷抱。
她眷戀他的氣息,他的大手掌的溫度呵。可她不敢,她不確定魂魄若是和凡人接近會不會飛散成塵。
將她的躊躇看在眼底,他感覺體內某一處的冷硬又塌陷了。
「鹿淨菟,別再失魂落魄,你瞧你,連走個路都無力,彷彿隨時會被雪花捲走。」他一直跟隨著她……
她抱著木盒子發呆,對著燭光癡想,抑或是笨手得讓針刺了手指,無一遺漏的全落人他的眼。
微怒的情緒中,似乎波濤洶湧著其他不知名的
他掃向她的左手,聲音冷酷,「記得擦藥。」
「嗯……」淨菟訝然,他怎麼知道她手指曾受過傷,可血已乾漬了。
而且她不感到疼!她只是急促的求著,「你可以常常到我的夢中嗎?」
「我怎麼進入你的夢中啊!笨……」舌尖咬到了,他猛地一愕,該死,他忘了自己現下「應該」是一縷鬼魂。
而她竟敢用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對付他!她以為堂堂大丈夫如他者會吃這一套?,
哼,他軟硬都不吃!她休想又令他心生愧疚!
這七日他過得比「鬼魂」更為淒慘,這全是拜她之賜!誰讓她把自己整弄成這般!癡情斷腸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