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在店裹古巴爵士的輕快樂聲中,傳來男人壓抑的吼聲,破壞了空氣中原有的小週末輕鬆情調。
羅仕傑擰了下眉頭,指節不悅地敲了下桌面。
要吵架不會回家吵嗎?省錢省事又省得顏面盡失。
「你不要對她那麼凶啦!」年輕女聲緊接著聲傳全場,頗有耀武揚威的意味。「誰要你這個沒良心的臭男人移情別戀,她才會哭得這麼難看,你至少要安慰一下這個可憐的大姊嘛。」
「我沒有當面跟她發飆,已經算是給她面子了。」
男人囂張的聲音中,夾雜著女子強忍的啜泣聲。
笨女人!哭泣是解決問題最愚蠢的方法。
羅仕傑鏡片下的黑眸閃過一絲不屑。
「啊那個……人家不是有一句話說什麼……什麼糠之妻不可棄嗎?」年輕女生的聲音裡可沒有絲毫同情意味。
「我跟她連床都沒上,算什麼糟糠之妻?」男人的語氣吊兒郎當。
「你太過分了……」女子帶著哽咽的細柔嗓音,無辜到讓人想一掏同情之淚。
咦——這女聲……好耳熟。
羅仕傑不動聲色地坐直身子,豎起耳朵。
「玩不起遊戲,就別學人家出來外頭混。」男人說話速度加快,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感情原本就不是拿來混的……」柔軟的女聲用詞堅定,聲音卻很受傷。
羅仕傑半傾身軀,眼角餘光瞥向最靠近門口的第一桌——
一個身穿米色上衣、深藍牛仔褲的女子,背對著他站在桌邊,柔弱的肩膀無助地垂垮著。
那頭烏亮的及肩髮絲,他不會錯認。
李心渝大小姐顯然正是這出肥皂劇裡受盡委屈的「前」女友!
「你老是悶不吭聲,沒事又愛打電話查勤,打來又哈啦不了兩句。既不會玩也不會瘋,又像貞潔玉女一樣碰都碰不得,還有門禁時間,我的壓力很大耶!你也體諒一下我的需要,可以嗎?」
羅仕傑冷眼看著那名穿著入時的男人,正姿態囂張地教訓李心渝。
「你至少可以打個電話告訴我,你想和我分手!」
音樂換曲的空檔時間,李心渝的聲音在室內突然變得清朗起來。
「我現在當著全餐廳的人面前告訴你——我們分了!0K?」男人不客氣地大聲說道。
羅仕傑撫著下顎,目光掃過那男人臉上因為週遭的注目而流露出的得意之色。
這傢伙夠王八蛋!
即使從他的角度都可以看到李心渝顫抖的身子,而那傢伙居然還可以笑得若無其事。
「齡,我們走了啦,KTV包廂訂八點半,阿達他們一定早就到了。」身穿亮粉色緊身T恤的女孩,嚼著口香糖說道。
「走就走吧!反正也沒什麼話好講了。」許柏齡討好地環上女孩的腰,丟給李心渝一個臭臉。「我沒時間跟你囉唆了,再見。」
李心渝緊握雙手,翦水眸子緊緊凝睇著許柏齡,他卻不曾回頭再看她一眼。
她懷疑四周的空氣停止了流動,所以她才會覺得呼吸困難。
藉由桌子撐住自己的體重,她目光茫然地看著窗外——
他們相擁離去的背影,就像一般情侶該有的樣子。
那她算什麼?
她開始後悔自己走了這條街道——只為了買一條法國麵包,卻看見男友和別的女人在餐廳內親吻。這麵包的代價,挺高的……
李心渝望著窗玻璃上自己悲慘的倒影,卻沒有力氣挪動半分。
羅仕傑看著她可憐地屈彎身子,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當年的予曦傻到不會保護自己,一度還為他那個王八蛋妹夫以淚洗面到慘不忍睹的地步。怎麼這個女人也不會掉頭離開,找個陰暗的地方修補傷口嗎?
真是夠了!
羅仕傑瞪著她又開始抽搐的肩膀,霍然起身,大跨步向前。
「哭夠了嗎?」他交叉雙臂,嚴聲說道。
「對不起,我馬上走……」
李心渝一手抓著桌沿,另一隻冰冷的手掌匆匆拭去淚水後,慌亂地抬起一雙兔子眼。
「你……你……怎麼在這裡……」她結巴地說道,原就慘白的臉色更添了幾分無助。
「你以為這間餐廳只允許別人來演肥皂劇嗎?」
羅仕傑旁觀著她的脆弱,內心焚燒起一把怒火。
李心渝倒抽一口氣,雙子緊握到連指關節都泛成青白,一雙被淚水浸成清亮的黑眸受傷地瞅著他。
嬌小的身子顫巍巍一晃,像是隨時要昏厥過去。
他瞪著她,莫名的心疼讓他的火氣更加狂熾。她關他什麼事!
「閣下該離開了吧,你以為自己站在這裡很賞心悅目嗎?」他說話的口氣像是和她有深仇大恨。
「你沒有資格叫我走。」股怒氣襲上李心渝的胸口,她激動地說道。
「你該慶幸站在這裡的是我,而不是公司裡的廣播電台。」羅仕傑冷言冷語。
「你高興說就去說,我不在乎!」李心渝大聲說道,卻突然驚覺四面八方集中而來的視線——同情、嘲笑、鄙夷、看好戲……
她做了什麼?
李心渝驀地打了個冷顫,狂亂地奔出餐廳。
三月的夜,毫無理由的吹起冷風。她抱住自己的雙臂,腦袋空白地低頭看著紅磚道。
「你還沒明白裝可憐是得不到同情票的嗎?」
李心渝忿忿地回過身,怒視著一身黑色西服的羅仕傑。
「現在是下班時間,我不歸你管!」她捏緊拳頭,從來不知道自己有暴力傾向。
「你演的鬧劇破壞了我用餐的心情,你有道義上的責任。」他從來不自認為救難天使,可是她一副風吹就倒的模樣,實在是……
該死地讓他不放心!
「我很抱歉我的悲慘笑話讓你食不下嚥,那你現在可以走開了吧!」李心渝大吼一聲,一陣暈眩卻突如其來地襲上腦子。
她彎下身,無力地攀扶住路旁的一輛摩托車。中午胃不舒服,只喝了粥,晚餐又吃了「分手」這道料理,難怪她連吼的力氣都沒有。
一雙簇新的精緻男鞋停在她面前,她固執地不抬頭、不說話。
反正只要她悶不吭聲,男人就會退避三舍了。她自暴自棄地想著。
「我的車就停在前面。」羅仕傑說道,沒有離開的打算。
「一路順風。」
李心渝站直身子,恍惚地往前走。
「啊——」
走路不用心的結果是——她的腰部掹然撞上一輛摩托車,骨頭與機械相擊之下,從她的嘴裡發出尖聲痛呼。
「小心一點!」羅仕傑的大掌穩穩扶住她的腰。「你可以再笨拙—點,看能不能讓你今天的悲慘事件破金氏世界紀錄。」他毒辣地說道。
「謝謝你的祝福。」她淚眼汪汪地壓住被撞痛的骨盆腔。
原來痛苦像烈酒,會漸漸麻痺人的神經。而今,他傷人的話聽起來已經不大真實了……
可是——她的腰撞得好痛。
「我送你回家。」
羅仕傑攬扶著她的腰,不容拒絕地把她帶到他的黑色車子旁。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搖頭,髮絲全甩到臉頰上。
「誰同情你了?我只是嫌你站在這裡礙眼。」
「你趕快離開就不會看到我了。」她背靠著車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羅仕傑狠狠地瞪她一眼。他能離開的話,早就撒手不管了。
他一看到她,就會想起去年予曦在夜裡淋雨時,那種又笨又可憐又讓人心痛的慘狀。
「再見。」李心渝被瞪得心裡發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發言。
「你不坐我的車也可以,打電話叫李琳來接你。」羅仕傑雙手倏地向前抵住她身子兩側的車窗。
李心渝的身於即刻向後一縮,幾乎與車身融為一體。他幹嘛靠得這麼近?害她連他的長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許柏齡之外,她從沒和哪個男人靠得這麼近過……
「她去墾丁玩了,而且我自己會回家。」她驀地低下發熱的臉,不自在地絞著手指。
「你不上車,明天就等著看你的名字從財務部除名。」
冷不防,她下顎被一隻有力的大掌抬起,驚嚇的水眸迎上兩道堅定的視線。
「上車或被FIRE?」她說不出話時,總是會這樣嘴巴微張,嬌憨地像個小孩嗎?
羅仕傑嘴角微動了下,內心有些發噱。
「你假公濟私!」她的十指不顧形象地扯拉著他的手臂。
「閉嘴。」
他勾起一個淺笑,彎身拉開車門,強勢地將她推入前座。
車門「砰」地一聲被關上,當李心渝回過神時,已經在他的幫忙下繫好安全帶,左手也被塞了瓶纖維飲料,右手則抓著一盒面紙。
而他——
專心地在開車。
李心渝悄悄地看了一眼他的側臉,抽出一張面紙,將臉埋入其間。
這個大冰山在「關心」她嗎?
心裡滑過一道暖流,眼眶竟也跟著發熱起來。她的「前」男友若無其事地將她棄之不理,而這個總是看她不順眼的男人卻擔心著她的安危。
「你住哪裡?」他問。
「我不要回家……」想起空蕩蕩的屋子,她瑟縮了下身子。
羅仕傑將方向盤往右一打,車子駛上一條較無人煙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