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麗猛搖頭。
「麥倫……他知道孩子的事嗎?」
「他不需要知道。如果沒有跌那一跤,我還是會拿掉孩子的。」
「妳愛麥倫嗎?」
斐麗搖搖頭。「離開阿烈,我已經錯了一次;懷了自己不想要的孩子,我已經錯了第二次。我不會再讓自己一路錯下去了。」
費琦將斐麗心疼地攬進懷裡﹕「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事情到了最後,全都走樣了?」
「費琦,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和少中提出離婚,我不要讓我自己恨自己一輩子。」斐麗拭乾臉上的淚,綻放雨後的笑容,她也想抹去費琦臉上的。
再過一分鐘—就是十點半了。
費琦穿著雪白的婚紗坐在梳妝台前,等巖也來為她上妝。其實,她一夜未闔眼,從昨天晚上就坐在這裡,一直等到現在。
今天她好像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而盛裝打扮的。
「費琦,他不會來了。我去打電話請別的造型師,現在還來得及。」斐麗焦急地踱出臥房。
「已經來不及了,這是我應得的結局。」費琦顫抖地拿起了粉盒,用被判了罪的心情打開盒蓋。
突然,一隻手奪下了她手上的粉盒。巖也出現在費琦梳妝台前的鏡子裡。
斐麗為他們輕輕掩上了門。
「你來了。」費琦紅著眼睛,至少她知道巖也希望她幸福。
「替妳化完妝,我就要走了。」
「帶我一起走!」費琦很想這麼說。但是,她現在能給他的,也只有離開他了。
從前,費琦總是習慣閉上眼睛,讓巖也為她上妝。然而,這一次,她要自己睜著雙眼,讓巖也的手,隔著化妝品和梳子,輕撫上她的臉、她的發、她的心。
因為,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場溫存,她要仔仔細細地,看清巖也的姿態、巖也的臉、巖也的表情。將它們永遠清晰地烙印在心底——
最後,巖也用手沾抹上紅色的唇膏,輕抹上費琦的唇。
這一次,費琦強忍住不抿住他溫柔的手指。
「我們要看新娘。」門外傳來吵雜的聲響。
費琦的同事小津,拖著她背了一台攝影機的男友問進門來。
「哇,你們看,新娘子好漂亮。」
費琦知道鏡子裡的自己絕對是美麗的。因為,巖也是她的魔術師,可以把傷心的她、悲哀的她、難過的她,都換上一張美麗的臉。
今天,她是巖也美麗的新娘。
「祝妳幸福。」巖也提起深咖啡色的化妝箱轉身走了。
「如果將來我們有一個人必須先走,請你不要讓我做留下來的那一個,我再也禁不起那種痛。」在海邊,費琦曾經這樣請求巖也,但是,結局卻是,她讓自己又做了一次留下來傷心的人。
——為什麼總是我?
費琦想哭,但是她不准她自己的淚,劃破巖也為她上的妝。那是他給她,最美麗也是最後的祝福。
第十二章 戒不掉的,是想念
屏幕上,巖也用手指,將紅色的唇膏,輕抹上費琦的唇。
坐在漆黑的房裡。費琦學著巖也的手勢,塗抹著自己的唇。
「哇,你們看,新娘子好漂亮。」
費琦聽見小津的聲音,她知道這表示下一個畫面,巖也就要提著皮箱走了。她不要巖也走。她要他一有直留在為她上妝的時候。
費琦將錄像機的畫面停格,又倒轉回最前頭。
三年來,費琦總是讓這卷帶子不停地回放著同一個畫面和鏡頭。
畫面已經被磨損地模模糊糊的了,然而,巖也的樣子卻在她的心中越來越清楚。
聽見尚恩靠近的腳步,費琦用遙控器切掉錄像機。
「我美麗的老婆,妳在做什麼?」尚恩坐進椅子中,讓費琦坐在他的腿上。
「我……我在看我們的結婚錄像帶。」自從巖也走後,費琦的頭髮就再也沒有剪過,如今又蓄到腰際,遮掩住她臉上的表情。
尚恩從後面將她的長髮輕柔地撥開,親吻著她雪白的頸項和耳朵:「不管經過多久,妳都是我最美麗的新娘。」尚恩握住費琦的手,要啟動錄像帶。
費琦趕忙從他的腿上掙扎起來:「啊,已經七點了,我要去上服裝設計課了。」
遙控器從他們兩個的手中跌落。
尚恩摩掌她的臉:「下了課,我去接妳。」
「你還有病人,怎麼來接我?我又不是小孩,我會記得回家的。」
費琦將他的手拉了下來。
「早一點回來,我會想妳。」尚恩像情人又像孩子地說。
費琦輕輕點頭——
「對了,斐麗從美國送來了一份國際快遞。」尚恩將一包東西放在費琦的手中。
送妻子走後,尚恩撿起遙控器,想啟動錄像機。他也想再看一次,那場美麗的婚禮。
「岳醫生,病人來了。」助手萱萱探進頭。
「喔。」尚恩將遙控器放回桌面。他並不知道,錄像帶中此刻藏著的,是三年前的那場婚禮中,對他的新娘唯一有意義的畫面。
華燈初上,一條Pub林立的長街,亮著紫橙藍綠的霓虹,為暗去的黑夜,牽引出另一條岔出軌道之外,更頹唐、更綺麗、卻也更旺盛的生命線。
和三年裡的每一天一樣。
早已淡出伸展台的費琦,帶著上設計課的藉口,素著一張美麗的臉,拖著一件長長的灰色大衣,形影孤單的,遊蕩到Pub林立的長街。
像一個靠著麻醉品維持生命的吸毒者一樣。回憶,便是每夜費琦來這裡吸食的毒品。唯有這樣東西,她在常軌上的生命線才能繼續——
她來到綠街的號,望著那個見證了王手解救公主,見證了巖也為她套上指環的地方。
她只是凝望,並不敢靠近。
她只要遠遠地眺望曾經的快樂與愛情,這樣,她就已經覺得很幸福、很滿足了。
她走進對街一家昏暗的小酒館,因為昏暗,她可以將藏在對街的回憶看得更清楚。
「給我一杯草莓黛瑞克,黑色俄羅斯和天鵝絨。」她對侍者說。
「小姐!還等其它的人嗎?」侍者對她一口氣點了三杯雞尾酒,有些疑惑。
費琦對他微笑榣頭。
等到她離開酒館的時候,待者將會更迷惑,這個一口氣為自己點了三杯酒的女人,為什麼最後連一滴都沒碰。
因為,巖也並不喜歡她喝酒。她只是讓傷感的酒精,陪伴她一起渡過沈溺回憶的時光。她只需要和酒面對面彼此安慰,這樣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她遠遠望著對街的綠街的號,看著裡面的情侶熱情地親吻和擁抱。看著舞台上高就的女歌手,穿著微微閃著鱗光的魚尾長裙,性感地擺動著。
費琦微笑地吸食著回憶和過去,感覺體內那一顆逐漸枯死的心,又被溫熱和喚醒。
她的手,為尚恩煮飯燙衣。她的身體,為尚恩充滿取暖。但是她的心,只留在脫了軌的生命線裡。
服裝設計課的時間快到了,費琦讓自己的思緒,回到連接現在與過去,置身幽暗的小酒館裡。她準備要走,酒吧裡高高的小電視土,突然閃出一個她熟悉的、帶點孤媚的笑容。
Giggle電台的娛樂新聞,正在播放席妮的第三張新專輯記者會專訪。
席妮,如今已經是紅透半邊天、備受矚目的實力歌手。
她在記者會上,穿了一襲全身滾貼著鏤空白蕾絲的露肩長洋裝。
「這一張專輯,我做了比較大的轉變,因為我的造型師也是我多年的好友Yale,特地抽空從紐約回來,替我做了造型,我要謝謝他。」
席姐從台下將一個高大的男人拉上台。
已經三年了,費琦再見到巖也,竟然也是在螢光幕中。
屏幕上的巖也,衣著隨性,其實都是有款有型的,披散在肩膀的長髮,挑染成一束束陽光般的金黃。整個人,有一種浪跡過天涯的不羈和狂放。
他已經不再是費琦從前認識的那個巖也了。時間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洗煉、成熟和滄桑。
他被席妮熱情地擁著,他們兩個站在同一個舞台、同一個世界裡,對著鏡頭,露出動人的笑容。
看到他現在過得很好,她有一種帶著悲哀的放心。至少,她向自己證明了,當初並沒有放錯手。
「哇塞﹗這個造型師好酷。」一個剪成小平頭,帶著大耳環,坐在吧檯上抽煙的年輕女孩說。
「濃濃的眉宇,憂鬱而深情的眼睛,真像金城武。」另一個坐在吧檯上,留著傻瓜頭,仰頭看電視的女孩說。
「拜託!看到每一個帥哥,妳都說像金城武。」小平頭推傻瓜頭。
「我看這一期的MissRight雜誌說,在這個造型師還沒沒無名的時候,席妮就已經看出他的天份,指定要他做她以後的造型師。」
「好浪漫喲。」
費琦悲哀地想著,巖也現在已經有能力給女孩夢想和生活了,然而,他身邊的女主角,卻已經不再是我了。
費琦從這裡望向對街,再看一次從前的巖也。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拖著長長的灰色大衣,緩緩地,步向屬於她的另一個表演舞台。那是一個沒有心、沒有愛,只有肢體、只有姿態的表演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