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也背離費琦,無言地往前走。
望著巖也的背影,費琦捏緊自己的雙手,左手那一顆淚滴型的婚戒,將她的掌心劃傷、割破。
流言蜚語像是急速繁殖的毒菌,短短幾個月、便將費琦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生活,侵蝕得千瘡百孔。為了不要再拖累其它的人,趁著斐麗不在,費琦今天以結婚為由,到經紀公司和少中解除合約。
「結婚是好事,妳早該這麼做的,恭喜妳。」在解約書上蓋下印章時,這是少中唯一對她說的。
沒有了經紀約的自由—,這是費琦一直想要的,但是,失去了未來和方向,要自由做什麼?她又將何去何從﹖
在解約書上蓋章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經一無所有,連束縛也放棄了她。
一無所有的費琦,像遊魂一樣—戴著黑墨鏡,拖著灰大衣,飄蕩在D區的街頭。
一瞬間,過去和現在的費琦,突然在閃動著廣告屏幕的電視牆相遇了。
背對著鏡頭的男人——保著寬闊的上身—將頭滑過女人裸露的頸項和肩膀。
面對鏡頭的女人—也是裸著肩,光著臂膀—將頭緊靠在男人堅實的肩膀上。
因為男人的親吻和擦弄—女人微啟著唇—閩動著實藍色的長睫毛。
「我愛妳。」男人用一種需要的聲音說。
她懷念過去,她懷念巖也,她懷念他給的真情。
如果時間可以交易,她願意用未來所有的生命,交換那一小段美好的過去。
但是,時間,永遠都向著未來走,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回不去了。
費琦轉身,往未來的方向走、卻與同樣站在電視牆前的巖也相遇了。——
才幾個月的時間——他的頭髮蓄長了,一臉的消瘦和頹廢。
變遷讓他們彼此沉默。
「嗨。好嗎?」費琦說。
巖也點頭,許多話已經說不出口。
他顯然並不想多做停留,與她擦肩,朝不同的方向走。
她的眼神順著他的方向追去。
電視牆上巖也的背影是熱情而千言萬語的,而費琦眼前巖也的背影,卻是那麼的冷淡而面無表情。曹琦是如此想念巖也的熱情,她是如此想要擁抱他溫厚的背脊。
「巖也。」費琦想要他回頭。
巖也停下了腳步,但最並沒有回頭。
是傷心、是痛、是恨、是愛,阻止他回頭。
他們僵立在人群中。
終究、他還是回了頭。
「我下個月八號就要結婚了。」費琦望著他一雙冷淡、驕傲而好看的眼睛。
「恭喜妳,妳終於得到妳相心要的。」
「我聽別人說,新娘子如果當天的妝畫得好,就會過得幸福。只有你為我上的妝是最美的。」費琦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在她屬於別人之前,她想讓巖也再為她上一次妝,她想在心死之前再美麗地活一次?
「那一天我要去紐約。」
「我還聽說,如果新娘那天,是自己替自己上的妝,她的婚姻便會注定悲慘、便會注定不幸福。」
巖也冷冷地看著她。
「如果你不來,我會替自己上妝。」
「為什麼要對我那麼殘忍?」巖也捏緊拳頭,義無反顧地轉身往前走。
巖也越行越遠,沒有回頭。
費琦的淚,滴落在她灰色的大衣上。
其實巖也來與不來,她的婚姻,從她對尚恩點頭的那一刻開始,已經注定不能幸福了。
今夜過後就是婚禮了。這是尚恩與費琦婚前的單身之夜。為了哀悼失去的自由,少中和一班男人架著尚恩狂歡去了?
斐麗陪著費琦坐在診所前的石階上。
「現在取消婚禮還來得及。」斐麗突然說。
「Paul出事後,妳不是一直最想撮合我和尚恩的嗎?在這個時候,難道就不能祝福我?」
「妳很清楚尚恩的個性,他根本就不愛參加那種無聊的Party﹔從他剛剛的眼神,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他今晚最想要的,根本不是參加什麼單身派對,是妳將他留下來,兩個人相偎在一起。」
而費琦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尚恩的陪伴。
「不管我現在的婚姻多麼難堪,至少,在結婚的前一天,少中的朋友要替他辦什麼鬼單身派對時,我擔心的要死,怕他去了,大伙瘋瘋癲癲的把他灌醉,他再不小心把請來的蛋糕女郎肚子搞大,然後延誤了婚禮,耽誤了我未來的幸福。為了不讓他參加單身派對,我還和他大吵了一架。費琦,明天就是妳的婚禮了,妳現在想的是什麼呢?想尚恩?想未來?還是,妳根本就在想另—一個人的現在?」
「我嫁給尚恩會幸福的。」費琦對斐麗賭氣地說。
「我總感覺,妳嫁給尚恩,就好像只是嫁給一堆免費的特效藥。」
「我從來就是有病的,妳難道不知道嗎?我最好的生活,就是每天都可以吃下一堆讓我止痛的特效藥。」
「妳原本可以選擇不再當一個病人的?」斐麗說。
費琦抱住自己虛弱的身體:「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哈麗?」一個男人走上了石階。
斐麗抬起頭:「阿烈﹗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這麼巧。其實,我是來找岳醫生的。」
「喔。」斐麗眼中燃起的光芒,一閃即逝。
「上個月我本來就答應要來修改櫃子,結果家裡出了點事耽擱了。我今天剛好北上,就順道過來。」
——原來那只櫃子是他做的。
費琦打量著眼前這個特別的男人。
「聽說岳醫生要結婚了?」阿烈問。
「明天就要舉行婚禮了,她就是新娘子費琦。這是我最好的朋友,阿烈。」斐麗介紹著。
費琦幫阿烈打開診所的門。
阿烈將櫃子上月亮的黃色屜面拆了下來,換上晶透的玻璃面:「嫁給岳醫生很幸福哪。他說結婚以後,人生和未來都有了著落,自己的內心世界不需要再遮掩了,他希望全世界都能看見他的幸福和快樂。」
費琦慚愧地低下頭。
「對了,小玟生了嗎?」斐麗替費琦的尷尬解圍。
阿烈表情有點扭曲地點頭:「但是生下來後,寶寶的心跳也已經沒有了。」
「啊,對不起?」斐麗看著他,不敢再追問其它的。她詛咒過小玟的幸福,也曾經對自己說,小玟擁有的一切全是她的。她覺得自己彷彿是扼殺別人幸福的兇手。
「是我沒有把她們母子照顧好的。」
斐麗趨前安慰阿烈.撫著他寬實的背膀,她很想對他說:「別傷心,你還有我。」
「不過,小玫現在已經康復得差不多了。我們會再接再厲。」阿烈樂觀地說。
「小玟她……她沒事?」斐麗的手僵在阿烈的肩膀上,她突然發現,自己經變得無比邪惡和醜陋。
阿烈為那只他和小玟共同刨制的櫃子全重新打上一層光亮防塵的傢俱油。
「嗯。阿麗,妳上次回高雄、不是說有話要告訴我嗎﹖怎麼一聲不響就走了﹖」
「我……我不應該打擾你們的幸福和生活。」斐麗哀哀地說。
「怎麼這麼說呢?我們歡迎妳都來不及了。」
「相信我,你們不會歡迎我的。」
阿烈走後,斐麗的情緒變得很激動。
「費琦,既然妳已經決定要嫁給尚恩,這也是妳單身的最後1夜,我們去買酒來慶祝。咱們姊妹倆來個不醉不歸。」
費琦淡淡地搖頭。
「為什麼不﹗因為巖也不喜歡妳喝酒﹗」斐麗咄咄逼人。
「斐麗,妳別這樣好不好?最近老見妳動不動就喝酒。上一次,酒才把妳和少中的孩子給害死的。妳都忘記了嗎?」
「孩子不是少中的。」
「什麼?」
「孩子根本就不是黎少中的。」斐麗撫著尚留有阿烈手溫的櫃子。
費琦不可置信地看著斐麗:「那……是誰的?」
「還記得有一次妳來公司找我,我和妳提起,我回高雄老家去尋找一樣失去的東西?」
費琦記得那一天,她完全不能和斐麗溝通。
「我回去找我的初戀情人了。」斐麗說。
「妳的初戀情人,就是剛剛那個阿烈對不對?」費琦早該看出,她看著他的神色中,藏著一把掩不住的火。
「我發現自己最愛的人還是他,他才是一個值得我愛的男人。」
「所以妳回去求愛?妳不是已經知道他結婚了嗎?」
「他的妻子是一個很平凡的女人,我對自己很有信心,當初是我先放手的,現在我也有把握把他要回來。J
「所以,妳和他……」
「結果,我輸給了他們」家人的幸福。看見他們一家子的和樂,我覺得自己己好卑微,好可憐。」
「妳並沒有將孩子的事告訴他?」
斐麗搖搖頭:「孩子不是阿烈的。」
「天哪。斐麗你……」費琦沒想到斐麗會把自己弄得那麼複雜。
「回來後、我很沮喪。我問自己,一生的愛情,就走到這裡結束了嗎?自己的魅力真的已經蕩然無存了嗎?所以,我引誘了……引誘了麥倫。」
「孩子……孩子是麥倫的?」
斐麗點頭。
「斐麗,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