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麼稱呼你?」柴可人問。
平時的她很少開口說話的,通常都是以點頭、搖頭,或是簡單的兩三個字響應別人,這是因為話說多了,她的喉嚨就會不舒服,非親近之人,她不會和他們閒聊,頂多會靜靜地聽對方說話。
不知為何,她竟會和對面那人談起話來;雖沒聊到多少事,但這對她來說已算不尋常的了,因此她才想問問他的名字。
「呵,倒是忘了這回事了。我叫索情。那你……」
柴可人明白他的意思,便道:「柴可人。」
「嗯……可人、可人……果真是一個可人兒。」
「你說笑了。」柴可人抿嘴微笑,「你在這裡多久了?」
「這裡?你指的是牢房還是掛月島?如果是牢房的話,那倒是沒多久,若是掛月島的話,我可是在這裡長大的。」
掛月島……熟悉的名稱讓她一時失神。
原來,這裡就是掛月島,是他生長的地方……
「青,我們以後就住在這兒嗎?」
站在高處,望著那片湛藍的海洋,層層的海浪有秩序地向他們這方撲進,柴可人柔聲發問。
「嗯。你不喜歡嗎?」獨孤青專注地看著她。
她笑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挑這個地方的理由。」
獨孤青抬起一隻手,指向海天邊際,依稀有物孤立在其中。
「那就是掛月島。」
柴可人聞言,連忙伸掌橫在眉間,似想看清楚它的模樣。獨孤青見狀,則是笑著拉下她的手。
「別白費力氣了,那座島的周轉有一層濃霧,外界是無法看透那層障礙的。」
「與其在這裡和家鄉遙望,為何不乾脆回島上去呢?」
獨孤青苦笑。
「再過一陣子吧——「
再過一陣子,他們的世界卻全變了樣……
「怎麼了?」察覺她心不在焉,索情忍不住問。
柴可人拉回心神,搖搖頭,但卻招來了一陣暈眩。她連忙閉緊雙眼,蹙眉抱頭,一點一滴地淡化那股天旋地轉的感覺。
「可人?」見她突生異狀,索情關懷之餘,也沒詢問對方意見,便直接喚著她的名,「你還好吧?」
「嗯……」柴可人苦笑地點頭。
「你臉色很蒼白,我看你還是再回床上休息好了。」
「不。」她搖頭,「我想聽你說說掛月島的事。」
「掛月島的事?」索情一愣,隨即明白地笑了笑,「你想從哪兒聽起?」
「青……獨孤青,你們島主,他什麼時候回味到島上的?」
「八年前。」索情回想著當時的情況,「八年前,我們在岸邊發現了他……」
※★★★※★★★※
九霄廳是掛月島的主廳,氣勢磅礡的架構正代表著一島之主的權威。
夜已全黑,九霄廳中只點上幾盞煙火,微弱的光源無法將大廳照得明亮。
獨孤殘生面無表情地端坐在廳堂大椅上,因風搖曳的燭火,照得他原本就令人生畏的臉龐更加地陰沉、詭譎……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傳入耳中,他依舊維持著同樣的表情,等待那人的來到。不久,只見左琦走進九霄廳,來到他面前。
「島主,那孩子已經睡了。」左琦所說的孩子正是一同被他們抓來的拓兒。獨孤殘生沒做什麼響應,只是緩緩地閉上雙眼。
「他想見他娘。」左琦又道。
過了好一會兒,獨孤殘生才開口道:「他沒資格做這種要求。」
「島主,他只個孩子。」
「他是葉非塵的孩子。」
「既然如此,那何不像葉夫人一樣,也一起將他關在牢房?」
「我就是要他們母子分開。」
「左琦。」獨孤殘生出聲截斷他的話,接著睜開眼睛,眸光泛冷,「你未免太關心他了吧?」
左琦歎了口氣,「島主,我只能說拓兒那孩子,真的無法不讓人喜歡。」
獨孤殘生聞言只是冷笑。
「若沒其它事,你就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左琦明白依島主此時的心情,話說得再多對拓兒也不會有任何幫助,目前也就只能順其自然了。
左琦靜靜地離開,九霄廳裡,又再度只剩孤獨人。
第三章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
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地在黑夜中行走,最後停留在牢房外。他伸手推開牢房大門,門板移動的嘎響聲驚醒了正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獄卒。
獄卒一見來人,頓時雙眼一睜,顯得十分有精神。他連忙站起身,敬畏地喚道:「島主。」
獨孤殘生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往內走去,然那輕輕的一瞥,卻已將那名獄卒的魂嚇去了一大半。
不知她現在是否醒著?獨孤殘生在心頭問著。
越往裡頭走,他感到自己的心跳越加快速……對於這種無法抵制的情緒,他著實懊惱萬分。
他的腳步最後在柴可人的牢房前停住,發現她正躺在床上安睡。
見此情況,他不由得鬆了口氣,臉上的剛硬線條也漸漸柔和,深情的眸子投向她的睡容,再無法移開……
在將她關入牢房的那一刻起,他似乎也將自己的靈魂一同關了進去。
他無法休息,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她的倩影就會自動在他腦海進浮現,不論過往或現在,她的笑與淚、她的喜或憂,在在敲擊著他的心,令他難以成眠。
「為什麼要背叛我?」獨孤殘生嘎聲問。
這也不知是他第幾次這樣問著自己,卻始終想不出原因。他明白能給答案的人只有她,但心中又害怕她說出非他願聽到的真相。堂堂的一島之主竟有這種怯弱的逃避行為,令他自己都感到羞恥。
可是,他是真的怕呀!
「唉……」歎息聲無預警地在他背後響起,獨孤殘生眸光一凝,再度回復先前的冷。
他可不記得身後的牢房有關著任何人!
「明明心裡對她掛念得要命,卻又狠下心將人家關在這沒人住的地方,我說島主啊,您何苦如此為難自己呢?」戲謔的語氣似不將這人人畏懼的獨孤殘生放在眼裡。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獨孤殘生抿了抿嘴。不須費時猜想身後的人是誰,因為在這座島上,敢這樣對他說話的人,只有一個!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冷聲問。
「嗯……讓我想想我在這裡做什麼……「
「索——情!」獨孤殘生語帶警告。
「哎呀,島主你可說錯了,我再怎麼大膽、多情,也不敢向可人索情啊。」索情猶不怕死地說著。
「你!」獨孤殘生轉過身,狠狠地瞪視著牢房裡的他,「誰準你這樣叫她?」
索情輕笑一聲,「當然是她本人准許的嘍。」
獨孤殘生心頭頓時燃起一把火,握緊的雙拳發出了「喀啦喀啦」聲。
「別氣別氣,只是個名字嘛,又不會要了你的命。」
「你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
「唔……我算算……前天吧。你後腳一踏出,我就借了這間牢房來住住了,順道打發打發時間。」
「你倒挺逍遙的……」
「嘿,不然我怎能稱為『逍遙公子』呢?」索情笑道。
獨孤殘生忽地揚起了惡意的微笑,看得索情心頭發毛。
「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沒什麼,只是要你到海上逍遙幾天。」
「哦?」索情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
「渡船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不會吧……你要我這二當家的去當船夫?!」
「你這二當家的既然可以悶到進牢房打發時間,那當個船夫替下屬們分擔勞務又有何不可?」
索情好半晌不吭聲,最後才聳聳肩,「算了,又不是沒劃過船,還怕你不成。」
說完,他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接著走到牢門邊,將他先前繞在門上的鎖鏈取下,瀟灑地走出牢房。
才一站定,索情卻突然伸手往獨孤殘生臉上一抓,神速地撕下了一塊皺褶紊亂、凹凸不平的假臉皮,頓時露出了獨孤殘生的真面目。
那仍是一張如八年前一般俊逸非凡的臉龐,原本受傷的右頰,早已完好如初,曾經冒出鮮紅血液的傷口,並未在他臉上留下殘酷的疤痕。這都得歸功於索情的師傅施展他妙手回春的本領。
只是不知怎麼回事,在他的右額近髮際處,卻有一塊形狀特殊的傷疤,任人如何醫治,就是無法消除。疤痕沿著發緣,形成了彎月形的記號。
一輪殘月,如同他的心。
索情揚了揚那張假臉皮,「我曾警告過,在我面前不準貼上這塊假疤痕,不然就表示你藐視我師伯的醫術。」
獨孤殘生之所以一直貼著那塊假皮,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時時警惕自己曾受過什麼樣的傷害,一日報不了仇,就一日不恢復真正的面貌。
這點索情當然知道,但為了尊敬他的師伯,於是只要求單獨面對他昌不準貼上假皮。只是這會兒他也不想想,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獨孤殘生面前,可不是人家故意挑釁。
獨孤殘生眉間一鎖,以更快的速度將那塊臉皮從他手中搶回。
空著的手尷尬地舉在半空中,索情只好活動活動那五根手指頭,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