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姑娘固執得像頭髮了狂讓人無法絆住的母獅,就連元姑娘的貼身丫環喜悅都沒辦法哄她入食,外人更沒法讓她吃下一絲一亳的食物。」
繞且初跌坐雕椅上,攏聚眉頭。
他扶著額際揉捏。「進榮,難道朕真的做錯了嗎?」空洞且充滿自責的嗓音,讓進榮聽了不免心酸。
「元姑娘終會明白皇上的苦心的。」連他這外人都明白皇上為何會做得這麼絕,甚至讓自己沒有回頭的機會,元姑娘怎會看不出?
「她真能明白嗎?」若真能明白,就不會以絕食來抗議他的無情。
「皇上,您真確定要這麼做嗎?元姑娘個性剛直,若有意拗折,很有可能反被扑打。」
「在一切未能確定時,這是暫且的。」
「皇上,如果時日拖得更久,恐怕想讓元姑娘再回到您身邊,會更加困難。」
「朕明白。」
他當然明白,只要這事一日不解決,他就無法眼睜睜看著她隨時有可能身陷危境,還將她接回宮裡來。
將她遣至宮外,是想讓她過幾天安穩的日子,讓她遠離危險,或許他的做法絕了點,但不這麼做,他根本找不出辦法順利地將她運出宮外。
進榮將瑪瑙碗推到繞且初面前,香甜的燕窩銀耳味撲鼻。
「皇上,這幾日您也沒吃什麼,這碗燕窩銀耳湯摻了蓮子,滋補養身,趁熱喝了吧。」。
繞且初拿起湯匙,猶豫了一會兒仍舊是放下。
「朕吃不下。」
進榮搖搖頭,只好將碗收到托盤上。
他再也待不下了!他必須去看一眼。
「進榮,朕要微服出宮。」
「皇上,若進榮沒猜錯,皇上是要到別業去?」
「朕必須去看看,哪怕是一眼,朕也得圖個安心。」
他害怕失去……
琉璃瓦覆屋頂,瑪瑙色赤柱抵著整座屋簷,高三階的建築外頭零星地站著幾名侍衛。
皇族別業,佔地甚廣,內有密林、花園、假山流水數座,最適合長住、養病。
微微火光在窗內閃動,嬌弱的人影透過窗縫隱隱約的浮現,繞且初眷戀地搜尋那抹熟悉的身影,隨著走動、忽明忽暗而驚喜、失望。
打著瞌睡的侍衛警覺到有人走近,執筆槍的手打橫,才要驚喊,便被進榮摀住嘴。
「閉嘴。」
就算是再沒知識的人也知道這聲音是皇上身邊大紅牌進榮的聲音,侍衛點點頭,進榮才鬆開手。
「榮公公……」侍衛小聲地問安。
「閃了、閃了,這兒有我在,先閃了,省得打擾到皇上與元姑娘。」進榮不耐煩地揮揮手,侍衛便安安靜靜地離開。
進榮見閒雜人等乖乖閃人,他便走到繞且初身旁。
「皇上,要進去見元姑娘嗎?」
一句見不見面,卻讓他心跳加速,宛若毛頭小子。
「還是不要讓她知道朕來了。」
他只要靜靜地躲在暗處見她是否安好就夠了,剩下的,就等一切事情結束後再來敘。
繞且初走到角落,透過窗縫往裡頭看——
瘦了一圈的元緗正在繡衣服,凹陷的臉頰讓繞且初看了憐惜不已。
「大小姐,你已繡了一整天了,是不是該停停,休息了?」坐在旁邊的喜悅倒杯熱茶遞到元緗面前。「大小姐,喝口熱茶吧,這是桂花茶,是榮公公特地讓人送來的。」
元緗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會兒,眼神似乎飄到遠處去,隨即又像若無其事般繼續工作。
「大小姐。」
「把它拿去倒了吧,我不想喝桂花茶。」
「大小姐?」
「以後凡是來自宮裡的東西,全都不准收,咱們有手有腳,生活費可以自個兒掙,不需要接受別人的施捨。」
多麼絕情的話。繞且初聽得一清二楚,眼眶不禁熱了起來,雙唇緊抿著。
她恨他。
他知道她恨他,否則不會這麼明白拒絕從宮裡他讓進榮送來的東西。
她不願與他再有關係,情願自給自足,甚至以繡品來賺取往後生活的費用,也不願收他的一分一毫。
「大小姐,你這又是何苦!」
喜悅想著等會兒那壺上等桂花茶就要被倒掉,心裡不免有點心疼。
「以往的就當是個教訓,往後咱們就要相依為命……或者你想離開也沒關係。」她可以自己活,為了自己而活!
她不願因為他心裡再起任何漣漪,也不允許自己再對他產生任何反應。
他的無情、薄倖,她算是看清,也曉得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地位何等渺小,她根本是在與後宮的女人爭寵。
元緗搖搖頭苦笑。不會了,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她根本不會對他動情。
喜悅紅了眼眶。「誰說我要走了?我怎麼可能會離開大小姐?大小姐去哪兒,喜悅就去哪兒!」
「喜悅……」
「反正待在這兒,有個避風躲雨的地方,總好過流落在外。」喜悅吸吸鼻子,手摩挲著鼻尖。
元緗微微一笑。
心都斂緊了,笑容怎有可能還有朝氣、還能燦爛?
元緗那令人心疼的淺笑繞且初看得一清二楚,他恨不得立即衝進屋裡,將她納入懷中,向她述說一切,說明自己為何會這麼對待她,讓她明白他不是不愛她,他對她永遠都是真的!
「喜悅。」
「大小姐,你別再說了,皇上可以絕情,但喜悅跟著大小姐的時間不算短,喜悅絕對不會像皇上那樣的。」喜悅想到那天的情形,也不禁感到憤怒。
進榮不停搖頭。
該死的丫頭,竟然在背後說皇上的壞話,哪天不把她舌頭夾斷才怪,省得她亂說話,破壞皇上的形象。
「皇上……」進榮小聲說話。
繞且初看了最後一眼,便離開窗邊走向小徑。
「皇上。」進榮追在後頭。
「進榮,朕交代你的事速度要再加快些。」
「是。」
這天夜裡,外頭的風似乎產生了詭譎的變化,令人恐懼、驚惶,就連鳥獸都躲了起來,狗卻不停地引煩叫囂。
「外頭的狗叫個不停,真想把它們閹了。」喜悅好奇地靠向窗口往外望,只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她又失望地轉回房內。「大小姐,好吵對不對?」
元緗淺笑,手拿著針在頭上摩擦幾下,讓繡針更亮、更尖。
「你就是心不靜,所以才會覺得吵。」
喜悅在雕椅上坐下。「可是之前那些狗叫都沒叫過,活像啞巴狗,今兒卻吠個不停,像雞一樣吵人,讓人覺得害怕嘛。」
「有什麼好怕的。」
喜悅噘著嘴,怯怯地低下頭,拿著剪子將多餘的線頭剪斷。
安靜不了多久,喜悅又開口道:「大小姐,你看咱們要不要回繡房去看看?」
元緗放下手中的布,沉吟一會兒,忽而淡道:「回去……回去只會讓小縭她們擔心而已。」
她還能回去嗎?回去見到一夥人同情的眼神,只會讓她更難過而已。
元緗又開始刺繡。
「大小姐?」
「別再提回去了,記得嗎?我已經決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大小姐!」喜悅氣極了。「你幹嘛遵守對皇上的承諾?他都可以仗著自己的身份對你無情無義了,你幹嘛怕他?」大小姐不知在想什麼!
「我不是怕他,誰說我怕他!但他說得沒錯,自古君王的女人就是不能再嫁,不管有沒有獻出肌膚相親之夜,在名義上就是君王的女人。就算君王真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嫁給別的男人,但有哪個男人在聽見這個女人曾是君王的女人時還敢娶的?」
「大小姐,你願守在這兒,是對皇上的承諾,對自古定律的遵從,還是等著皇上到來?」
「別揭我瘡疤。」元緗怒罵。「對於他,我已經死心了。在這兒不好嗎?冬暖夏涼。」
冬暖夏涼?大小姐腦子燒壞了!待在這兒不會是冬暖夏涼,只會冬冷夏暖而已!
喜悅拿起桌上的扇子不停扇風。
「好熱!大小姐,你不說我還不會記起現在的氣候,你一提就讓我想到現在正值大熱天。」
「我說你心不靜,除了外頭的聲音聽來特別嘈雜外,就連氣候都會來招惹你。」
喜悅不高興地努努嘴。
好嘛,那就當她心不定算了。
喜悅繼續手邊的工作,可是愛講話就是愛講話,她的嘴巴停不了多久。
「大小姐,這些繡品做完,明兒個就能讓我拿到城裡的錦花繡店去寄賣了。」
她們現在可得靠著賣繡品來過活,誰教大小姐要扮清高嘛,明明想著皇上、愛著皇上,沒法忘了皇上,但就是死鴨子嘴硬,活該她們要做苦工賣繡品來生活。
喜悅對繞且初有太多不滿,在心裡已經不知嘟嘟囔囔罵了多久。
「對了,喜悅。」元緗從腰帶裡拿出一隻香包。「這是你的吧?我一直想問你,你掉在我房裡了。」
喜悅左看右看,不停搖頭。
「不是,我從沒有過這麼別緻的香包,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元緗皺眉。「還記得前些時候還沒進宮時,我不是到染布房去幫忙,結果弄得全身上下都濕透了的那次嗎?是那天我在房裡撿到的。如果不是你的,那會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