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菂菂我……」望江關恍然大悟,責己更甚。
原來是他急於安撫把事想淺了,結果反倒重挫菂菂一擊,平白惹她苦悶。
「不干你事!」她推他,不要他安慰。「反正本來,我拉不回天缺那凶馬時也在苦惱,不知該如何佈局才算妥當……」理智析陳,儘管心口在痛,「如此處理正好,若讓我這易犯眾怒的醜菂菂認罪,鐵教你公私兩難,屆時事態嚴重,可不是三言兩語巧笑倩兮便可打發的。」
她躲,倉皇想逃……
「不對!」望江關緊抓不放。「你還有事瞞我……」
※ ※ ※
入夜了。
月淡星稀,天空乾淨,正是大好天氣。
「冷嗎?」忽見她抱膝環坐,望江關開口。
「嗯……」搖頭,將臉埋進。
遠遠,下村港市亮晃晃著,連晚風都淡染興奮味道。
望江關沒法,這樣的菂菂教他撒手不開。
一個時辰有了吧?!她便靜靜坐著,高踞屋脊,不讓靠近。
「還是餓了?」試著移近,這回她沒再躲。
「欸,你說,」害怕著一張期待的臉:「在你心中我今年多大歲數啦?」
唔……
他盯她眼,霍地懂了,白白擔心許久,意外笑開。
「真是傻菂菂……」拍拍她頭,大方在她身畔坐穩。「繞著老遠,原來你是怕我和旁人一樣把你當小娃啊?」
「不是嗎?」她認真。老這樣輕拍她頭、偷捏她臉,就沒見他對錚錚做過。
「嗯,真切年齡我的確不知,不過,應該比你外表長上許多,」望江關輕鬆以對:「哪有黃毛丫頭像你這般鑽牛角尖?老早我便用畫糖兒將你逗笑了。」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她吞下毀容丹的秘密,應該只有當年地窖裡的近親悉知,除非……
「你呀你,當我醫道學假的嗎?有人不長個子也就算了,還頗沒道理地越生奇醜,直往怪異發展?」忍不住皺捏她鼻,之前沒跟她提是不想她害怕,畢竟這病他沒把握,只求不是絕症便好。
「欸?啊?唔?喔……」她恍然大悟,笑著哭了。
笨爹爹……
毀容丹是特煉術藥,於體質無損,主要在改人形貌,隨著年歲增長,合該出落得越美的寄主便將醜化地愈發徹底……可他……可他……
「你放心,我一定找到法子來治你!」以為她哭是為自己擔憂,望江關哄她。
卻也是心下賭咒,再難也要與之耗上。
嗚……心好暖,她哽咽搖頭,斷續將當年沒招全的實情說了。
「可有解法?」他聽罷皺眉,微微慍怒,這東霖皇族的思慮還真令人費解,若說怕是菂菂太過媚麗招人覬覦,難道她這些年變醜了活著便好過許多嗎?
「或許木蘭皇姊或菡姊兒知道吧,直待重逢那日……」她說謊,看著他好生感激,這樣便夠,容貌於她,從來不是重要東西。
「這……」望江關沉吟,兀自尋思。
近年情勢丕變,東霖木蘭因故失蹤,至於妲己……
「不,不要想!」捧住他臉,真怕望江關會為她將皇親尋來。「這樣便好,我、我還不能變回去。」
恢復就不能待在他身邊了!這些年……若非這副弱弱小小人畜無害的怪模樣,望家寨上上下下哪能容她?
「為什麼?」望江關訝然。哪家女兒不愛嬌?更何況她並非天生醜怪。
「除、除非你嫌我!」她一急,實話洩漏一半。
「菂菂?!」扯到哪兒去啦!!
他是憐她老受奚落;世人多見皮相,真能看進心坎的,畢竟小眾。
「倘若你不嫌我,就別打主意想找解方,」她說著,隱忍不哭。「我不在意,真的,倒是你可得仔細想清萬一我容貌恢復身份洩漏的後果!別說望天闊第一個就不服你,那些世代視東霖為天仇的望族本家又會怎樣說話?」
「菂菂……」望江關無言,忍不住輕撫她原該乾淨平常的臉頰。
他們是怎麼啦?好端端聰明兩人竟一同失常,他為她想,她為他想,都惦著對方多些,都忘了自己。
「別讓我變,好不?」她求他保證。
恢復東霖無艷的容貌就不能再過菂菂的日子了,她不要,不要離開。
「行行行,不變不變,」他答應,感動卻也更惑:「可你也得好好告訴我這些天在彆扭什麼?」既非「立馬」受屈,也不是在意容貌,那他近來平白無端備受冷落的苦悶豈不白搭?十九歲大姑娘的心思果真難懂,望江關歎息認栽。
「我……」怔怔傻了,換她語塞。
是啊……彆扭什麼?自己究竟彆扭什麼?
作啥介懷錚錚行止?為何在意他對待心情?幾日來焦躁不安的情緒怎麼霍地停了?息了,靜了,平了,緩了……
幾乎便可析數他沉沉心跳,一呼一吸,只在身邊。
咻──咻咻──
碰!!
「放煙花了……」望江關淡說,只在陳述實情。
她看他臉,登然明白。
方纔浸溶在夜色裡的一切一切豁然清晰。
「菂菂?」她忽來撲抱,壓跌他平躺屋脊。
「彆扭就彆扭嘛,哪來什麼理由……」咕噥著,她笑中有淚。「對不住,讓你擔心了。」煙花會是多大事情,而他竟執著與她窮耗?
「真沒事?」望江關回摟抱她,來不及細察心底一抹異樣情緒,像是失而復得,又宛似撥雲見日、終歸償願。
「嗯。」聲音發自他胸口,笑容愈多,環著更緊。「就一會兒好麼?再讓我佔、占一會兒便讓你回去看煙花……」是了是了,他是惦她的,悄悄便在生命裡擺放一個重要位置,神鬼不知。
夠了夠了,日後連本帶利,她怕無力償還。
「你又想到哪兒去啦,菂菂……海邊屋頂,不都一樣看煙花嗎?」望江關搖頭,寵溺揉揉她發,不過見她嬌賴如常,心寬了也無暇深想。
咻──咻──
「唔,不對,也或許這裡更好……」他朗笑,扶起她手指前方。「瞧,人家那頭是人擠人搶看煙花,我和你這般愜意,漫看人擠人搶看煙花。」
「呵……」她也笑開,枕向他手臂靜靜靠著。
興致是──這瞬間不依,下一刻便盼不來的東西。
碰!!
咻咻──咻──
「欸,你該走了吧?」良久,她提醒他。彷若夢境歸來。
好歹也該趕在煙花結束前讓港邊眾人看上一眼,他是旁人眼中有守有為的主子,別老讓她任性菂菂帶壞。
「要走一塊兒走。」話尾未竟,她早讓他緊箍著穩穩落地。「天缺還在港邊等你呢,可別教我失信於他。」不見她即刻應允,竟還強橫不放,威脅呵癢。
她失笑,這等頑童也似的望家主子,怕是只有她有幸瞧見。
「走吧……」以指代梳,他為她輕整儀容,收了詼諧的眼光夜色間炯炯探來,煞是專注。「跟我走,嗯?」
「唔。」她沒法,對這男人她就是沒法兒,順摟他頸,攀著望江關半屈彎躬的肩背伏好。
這麼趕,千里神駒也沒他輕功好用。
「抓穩喔,駕──」他還真當自己是馬,惹得她淚花直落,只小心不讓他察覺。知他費了心想逗她解郁舒懷,她吸鼻歡笑。
「嘻……」
「怎麼啦?」虧他真氣不洩邊跑邊說。
「沒事……」只突然想起那頭不久前壽終正寢的怪老馬。
那是他撿回她的第一年,然後恍恍過了第二年、匆匆渡去第三年……
「沒事就別逗我說話。」自加一句,「噯,夜晚露重,方才忘了讓你添衣。」
「不,不冷的。」更抱緊,她心滿意足。
黑暗間悄悄轉出錚錚倩影,瞅望許久,怕是比兩人貪看煙花的時間還多。
※ ※ ※
「饋神祭」後兩日,白苗一行由錚錚領頭回返。
不似來程有溜索接駁蓬船代步,望家寨是有名的「進得容易出得難」的深灣谷地,循勢北往,層巒翠障,於人於馬都是極大考驗,行旅辛苦。
「唉,怪不得白苗移居望家寨的人口越來越多,」錚錚歎道:「每回北上便得這麼翻山越嶺亂折騰,若我,也想就此陪娘常住不回去了。」
「聽這不像樣的傻話……」錚錚的母親鈿鈿微笑啐道:「在苗地,你可是人人尊崇的上神之女「嫘婺」,怎麼一到望家寨就全洩底啦?」
「現下又沒外人……」她挽著母親臂膀,難得撒嬌。
打她六歲便被送回淨苗寨依親,說是長舅如父,實情卻因鈿鈿當年乃叛逃有罪之身,無法繼承苗教正統。
「沒外人?」輕擰女兒手臂,鈿鈿斜睇隨行護送的望江關一眼,嘴上含笑。
「娘!!」錚錚嬌嗔,倏地臊紅耳根。
「好了好了,不鬧你,」鈿鈿抽捻繡帕,狀似拭汗勻面。「倒是說正格地,近來那太公私下提問的喜事,你自個兒怎想?」
「我……」輕咬下唇,錚錚苦笑:「女兒的心思,許是只有那呆鵝不解……」
「會嗎?我倒覺主子這些日子對你挺好,百依百順的,」鈿鈿勸慰:「畢竟在眾人跟前,男人臉皮較薄,只兩個人相處時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