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低沈。她感到自己隨著他的聲音顫動著。
「我…我…很好。」
「我一直好耽心好耽心你。」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笑了。
「我把傑瑞還有一個畫廊經紀人帶回來。他們正在鑒定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大房間裡的畫。」
「你…真好。」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他這麼看著她,她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說話。
「來,坐下。」伯爵說,「我要和你談談。」
她詢問地看著他。
他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她順從地從窗前走進來,坐在爐旁的沙發上。
「我們有許多話要談,」伯爵說,「可是,首先,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你多快能嫁給我?親愛的黛梅莎?」
黛梅莎吃驚地瞪著他。因為他在等她回話,她才好不容易地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以為…我…我曉得…」
「這是我要解釋的事情,」伯爵說,「也要請求你的原諒。」
「我…的…原諒?」
他本來坐在她旁邊,這時站起身來,背靠著壁爐,然後用很嚴肅的聲音說:「事實上,我欺騙了你,雖然我並不是誠心想這麼做。我的妻子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黛梅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她只覺得罩著她的愁雲慘霧都化開了,雲散天青,一道金光燦爛的陽光照了進來。
「我不打算告訴你我有多痛苦,」伯爵繼續,「婚後不久,我妻子就精神崩潰了。我的婚姻是由父母在幾年前就安排好了的。不用說,我不得不把她送到瘋人院去之後,我發誓再也不讓自己受到類似的侮辱。」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彷彿又回憶起自己經歷過的可怕經驗。他從未向別人提起過,可是,不可避免地,這在他心頭留下了重創,一個他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治癒的重創。
「可是,我發覺,」伯爵繼續,「我隻身進入社交界,像單身漢一般,不但使我忘掉以往的痛苦,反而因我特殊的身份而大佔便宜。」
他不用詳解,黛梅莎也曉得,任何女人看到這麼一個難以抗拒的美男子,都會想要將他永遠的據為己有,和他結婚。
「我不用說你也曉得,」伯爵說,「我發現做一個已婚卻不受拘束的人也有他的好處時,就隱瞞了我妻子去世的消息。這個事實,連我最親密的朋友都不曉得。」
他一面說著,一面目不轉睛地看著黛梅莎,然後,他靜靜地說:「我發誓永不再婚,甚至在我遇見你之後,也無意把自己束縛起來。」
「我…能…瞭解。」黛梅莎低低的說。
「可是,你叫我走開以後,我就曉得,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靜默了一會兒,伯爵又說:「我下了決心,不管你怎麼阻擋,我一定要見你,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可是,當我看到你在我前面摔出小馬車,我明白,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打算再活下去。」
他這麼靜靜地說著,裡頭所包含的千鈞萬力,黛梅莎似乎一時間還沒有感受出來。
然後,她清楚了,她動了一下,從他開口以後的第一個動作,她把雙手緊緊地合在一起。
「這就是我回來的原因,」伯爵說,「來解釋我早該向你解釋的事。還有,來請求你做我的妻子。」
他們雙眼相遇,凝立不動。他們互相凝視良久。
然後,黛梅莎像他一樣站起身來,卻不走向他,只停在窗前。
她站著向外看了許久,然後說:「我…愛你。我愛你,愛得這麼深…我不能讓你有…任何的…遺憾。」
伯爵的眼光停駐在她臉上,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她又遲疑地開口,彷彿在找尋適當的字眼。
「你現在是自由的……現在…不會…違反上帝的旨意了…還有,沒有人會…反對……除了傑瑞和嬤嬤…我會做…任何…你要求的事…你……你…不用…娶我…不用要我做你的妻子。」
她的聲音漸微漸小,終至沈寂,從她站起身,第一次直視著他。
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一時間不太瞭解。他走向她,溫柔地把她擁入懷中。
她依在他肩上,微仰著頭。他低下頭望著她,眼裡柔情無限,彷彿整個人變了,變得像個陌生人。
他向聲音低沈,動人非常。
「你真的以為這就是我要的?我的寶貝,我最心愛的,我的小幽靈!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你因為你本來就屬於我,因為我們兩個本來就是一體。我永遠都不要再失去你。」
他把她擁緊,說……
「我要用每一根鎖鏈,每一句誓言把你繫在我身邊。可是我相信我們兩個早就緊緊連在一起,那一種婚姻束縛都不能使我們更親近。」
她仰起頭來。看著她眼中突發的光彩,他知道這才是她想要聽的。
他們凝視良久。然後,伯爵的嘴唇找尋著她的。
黛梅莎覺得自己長久以來要找尋的東西都在他的吻裡了。他的唇印上她的那一剎那,所有的痛苦都飛遙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從天而降的神奇和光耀。
這才是她心目中的愛,上帝的愛。這麼完美,這麼神聖,這麼超凡脫俗。
然而,緊貼著她的伯爵和藏在他溫柔吻裡的渴求,給她一種感覺,彷彿她整個人都被一種濃密而盲目的神妙所征服。這感覺是這麼快樂高昂,簡直像一種痛苦。
她感覺他的吻愈來愈強烈,他的手臂越圖越緊。他熱烈地吻著她,霸道地、佔有地吻著。
「我…愛…你!」她想喊。
可是,沒有一句話能夠形容,他們已找著了對方。現在,就像混沌初始,他們化為一體!
第七章
一整天都暖洋洋照著大地的太陽,突然被雲結遮住了,帶來了一場驟雨。
這雨一點兒也不冷,溫溫暖暖的就像給飢渴的大地一帖清涼劑。整個酷熱的夏天,大地被烘烤得乾炙龜裂了。
伯爵駕著馬隊,並沒有因而慢下步子。他們迅速地沿著狹窄的小路走向海邊。
青翠的山谷緩緩隆起一個小山丘,他們到達山頂。伯爵向下一望即可看到大西洋蔚藍的海水翻起白濤,腳下簇擁在林間的長形平房,露出煙囪和屋頂。
他策馬驅前,首次顯出急匆的樣子。臉上的表情使他看起來年輕活潑。
又走了一段路才到達那房子。房子就在眼前,花園裡繁花似錦,充滿繽紛的秋色。
崔法儂府邸原是給修士居住的,成為他們的產業以來已逾五百年。這幢大廈不但美麗,還給人一種愉快的溫暖感覺,使到這兒來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賓至如歸。
而又出乎意料的停了,秋天的太陽又亮晶晶地散發著光芒,照在多格的窗戶上,閃閃發亮,彷彿光在是從裡面發出去的。
伯爵和馬隊在門廊前面停住。他們跑得很快,大家都有點兒汗濕。
馬伕們從馬房裡急速奔來。他放下韁繩,走進大廳。
只有一個老管家和一個年輕的手下在當值。手下接過他的帽子和手套。他正想從他們身邊走過,道森出來了。他說:「夫人要我來看您換下大衣,大人,您現在穿的一定都濕了。」
「雨其實並不大。」伯爵說。
可是道森站在那裡等著,伯爵只得不耐煩地脫下緊身騎馬上裝,解開裡面的背心紐扣。
道森從他手中接過濕衣,幫他穿上一作稍微舒適一點的上衣。他在家時通常都穿這件。然後,伯爵看到另一個小廝手裡也拿著一條乾淨的棉布領巾。
「哦,真的,道森,」他喊了起來,「這實在是完全沒有必要!」
「夫人怕您頸子受涼了,大人!」
「你看我著涼過嗎?」伯爵問。
「凡事總有第一次的,大人。」
伯爵扯下領巾,拿過道森遞給他的光潔領巾說:「我有點懷疑,道森,我現在成了驕生慣養又容易被嚇壞的小孩子了。」
道森笑了起來。
「是的,大人。不過,我們不希望讓夫人耽心。」
伯爵微笑。
「哦,當然,道森,我們不會讓她耽心的。」
他熟練地繫好領結,走出大廳,經過長長的走道,往盡頭的一間雅室走去。這個房間滿是傳家之寶。在他們回康瓦爾之前,他好久沒看到這些東西了。
他曉得黛梅莎一定在溫室裡。祖父年老將那間溫室改成起坐間,一半在房子裡,一半伸展向外,俯視著花園。
那兒似乎一直充滿了陽光。他推門進去,一陣花香迎來,像海浪一般襲捲著他。
園裡不只有從西班牙移植過來的老橘樹,樹齡已逾兩百年,還有蘭花、紫羅蘭、小杜鵑等等。別看那小小的杜鵑花,以前還開滿喜馬拉雅山麓呢!
房間盡頭,斜倚在安樂椅上的正是黛梅莎。
她沒聽到伯爵的腳步。他看到她的側面,頭微微後仰,眼睛望著天空,像是在祈禱。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修士房見到她的樣子。
她身旁的兩隻長耳狗聽到他的聲音,一白一黃同時向他奔過來。黛梅莎也起身,紫羅蘭似的剪水雙眸彷彿盛滿了秋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