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使黛梅莎擠出一絲微笑:「你總是那麼能使人寬心,嬤嬤!」她說。
她嘴裡說著心裡想著,將來,她還需要嬤嬤所有的撫慰來平靜她的心呵!
她看到伯爵在皇室包廂前面的圍場裡走來走去。看到他穿過人群,走向上鞍處。
她用盡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力量,克制自己衝到他身旁的渴望。她看到他在和亞伯特說話。
她站在小馬車上,熱淚盈眶,肝腸寸斷。伯爵拍撫火鳥的頸項,向傑姆說些鼓勵的話。
然後,她坐下來,怕伯爵看到她,被她的渴望吸引過來。直到比賽開始,她都沒有再向上鞍處望一眼。
火鳥沒能拿到冠軍,很令人失望。巴德跑得比預期的好得多。至少,黛梅莎想,傑瑞應該不覺得丟臉才是,他的馬第一次參加比賽,就能有這麼好的表現。
嬤嬤比黛梅莎還要得意。
「我想你要說,黛梅莎小姐,你那麼辛苦地訓練它,實在沒有白費!嘖嘖!想想你大寒天的清晨帶它出去,凍得跟冰棍兒一樣,下雨天又被淋得像只濕耗子,總算值得了。」
「是啊!真的值得!」黛梅莎同意,「傑瑞一定會高興的。」
她看嬤嬤的雙眼高興得發光,又加上:「他這次如果押了伯爵大人的馬和火鳥,至少已賺上一筆了。」
「我老是跟他說他根本連賭都不應該去賭!」嬤嬤說。
可是她聲調裡卻沒有往常責備的口氣。
第三場比賽後,嬤嬤說是回去的時候了。黛梅莎抬眼找尋伯爵。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她要看他最後一眼。
她知道,嬤嬤跟她說的,他的客人裡有兩個不會再回蘭莊。
他們兩人都給了嬤嬤很豐厚的小費。黛梅莎曉得,等到阿斯考特結束,這個地方又回復到以往的安靜空曠。這些賺來的錢可以用來購買食物。
黛梅莎搜尋著皇室包廂和前面的小小圍場,想找出那個修長英俊的身影?她每次看到都會心跳加速的俊美身影。
小馬伕很吃力的將馬車從四列馬車、篷車隊裡駛出來。他們在蓬子、賭灘裡逡行穿出。
來到大路上,一路很擠,不過比起會後要好得多。等最後一場比賽結束,所有的馬車、篷車、拖車都會同時擁到通往倫敦和溫莎堡的路上,擠成一堆。
天氣十分熱。嬤嬤說:「我一回到家,一定先來一杯香噴噴的紅茶!還有你,乖寶貝,喝一杯檸檬汁吧!」
「哦!當然,那一定會涼快多了。」黛梅莎回答。
「我要在裡頭放一些冰塊,」嬤嬤說,「大師傅今天叫人送來一大塊冰來冰鎮大人的香檳。在蘭莊可不常有這個機會喲!」
黛梅莎根本沒有在聽。
她正在想像伯爵站在起居室的情景,也許是最後一次了。記起她第一次從眼洞裡看見他時,覺得他是多麼英俊!
她那時候就愛上他了,只是當時並未察覺。
她好不容易用平常的語調說:「大人他…今天…下午…走嗎?」
她沒有聽到答案。就在這時,拉著拖車的馬從路邊轉角冒出來,馬上就要憧到小馬車了。小馬伕手足無措地想把馬車靠向左邊。黛梅莎知道,一定要發生意外了。
她想出聲示警,還沒張口,兩車的輪子卡住了。巨大的震動過後,小馬車翻了。
然後,一片漆黑,人事不知!
*** 她漸漸回復了知覺。像是,她覺得,走下一道長長的地道,朝著遠處透出的一線光亮走去。
她覺得很虛弱,好像渾身骨頭都鬆散了,動彈不得。不過她下意識覺得自己一定得動一動。
嬤嬤正在她身邊,抬著她的頭,就像她小時候一樣。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對著她的唇。
「發生了…什麼事啊?」黛梅莎想問,卻發不出聲來。
過了一會兒,嬤嬤像是知道她要什麼,說:「沒事,沒事,你很好!」
「有…意外!嗎?」
「是啊!發生了車禍,你的頭撞到石頭上了。大夫說你的骨頭沒有斷,只是受了震盪。」
「我…我沒…沒事!」
嬤嬤以為她在問。
「當然沒事羅!國王陛下的御醫親自來診治的-不是一次呢!來了兩次哩!」
「兩次。」
黛梅莎重複一遍,然後問:「多…多久以前?」
「昨天意外發生時他就來了,今天又來了一次。他說如果我們需要他,他會從倫敦下來,可是一筆可觀的醫藥費哩!」
黛梅莎一定是露出關切的表情,嬤嬤趕忙加上:「不用耽心!不用我們付的!伯爵大人會照管這一切的。」
「伯…伯爵大人?」
「是啊!他真好哪…一直等到威廉爵士第二次來診治他才走的。」
「他…已經…離開了?」
嬤嬤拍拍枕頭,把黛梅莎的頭輕輕地放在枕頭上。
「是啊!他今天早上走的。這裡沒有什麼事讓他留下來了啊!馬賽都已結束了!」
「是的!沒有什麼事。」黛梅莎說著,閉上雙眼。
*** 黃昏時分,嬤嬤堅持要黛梅莎吃些東西。雖然她覺得很難下嚥,吃後卻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傑瑞呢?」她問,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麼沒有來看她。
「他和大人閣下一起到倫敦去了。他把蘿拉留在這兒。」嬤嬤回答,「你倒問得好!那匹馬可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黛梅莎想,傑瑞不知要歡喜成什麼樣子,能和伯爵一起乘車同去。不過,他們走了!她告訴自己別傻,卻仍覺得自己被忽視了。
「傑瑞主人說過,下禮拜會回來,」嬤嬤說,「所以你最好趕快好起來。還有,亞伯特要來看你。他非常關心呢!這都是那個小傢伙的錯!」
「你這麼跟他說的?」
「那孩子應該走左邊一點的,」嬤嬤禁不住要批評,「還有,那位駕拖車的簡直跟瘋漢一樣,我一直說…」
嬤嬤繼續聊下去,可是黛梅莎不再往下聽。她在想,傑瑞和伯爵回倫敦去了,這房子又變得安靜寂寞。
餐廳裡不會再傳來笑聲,父親的房間也人去樓空,再也沒有必要把壁爐旁邊的密門給栓起來了。
她想起自己如何從那位想下毒的美麗女士手中救了伯爵,又如何救了克魯薩德,以免被壞人蒙倒。
這些都會像幽靈一樣,她想,像幽靈一樣地附在她心上。也許她再去爬滿了金銀花的樹下時,還會想起伯爵在那兒等過她。
她回憶起自己如何地感覺到體內的某些東西活了起來,令人屏息,使人振奮。她伸向他,緊密連著他,雖然被此沒有真正地碰觸對方,卻是如此接近,如此沒有距離!
她又熱淚盈眶了!然後,她明白,她不會再哭了。一切都結束,都過去了。未來,充滿了單調沈寂,了無生機。
*** 黛梅莎小心地走下樓梯。她如果走得快了,仍會感到頭暈。
如果她聽嬤嬤的話,現在應該還躺在床上休養。
「你為什麼那麼急著要下床?」嬤嬤譴責地說,「起來也沒有什麼事好做啊!」
這倒是真的,黛梅莎同意。可是,老躺在床上更不對勁。躺在床上只有胡思亂想,倒不如下床走走得好。
她堅持在床上吃完嬤嬤帶進來的午餐後,要起來換衣服。
她穿上白抱,梳理頭髮。她從鏡中看到自己臉色那麼蒼白,一隻大眼顯得異常深沉。
「這會兒你可別太累了!」嬤嬤說,「我要在廚房忙。四點鐘左右我會沖杯茶給你,那時候你就該回床上去羅!」
她沒等黛梅莎同答,就希希索索地走了。她想馬上去清理打掃。客人都走了,她迫不及待地要馬上動手,其實也用不著那麼急的。
黛梅莎到了大廳上,注意到樓梯末端小几上的玫瑰花都凋謝了,盆子也需要重新清理。
起居室裡的花也有些開過頭了,不過香味仍充滿室內。她走到窗前,遲疑著自己有沒有力氣走到樹林裡。
她隨即明白,自己沒有辦法這麼快就面對一切。回憶引起的強烈感情波濤會把她吞噬了。
她必須堅強起來,才能再念一次神秘的咒語,讓所有發生過的甜蜜往事重同。她要再回憶伯爵說他愛她時,如天上綸音般的聲音。
回憶使她難以再像平常一樣生存下去,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她站在窗邊望著花園,太陽正照在繁花茂草上頭,這美景使她悲痛的心稍為平靜。
她聽到起居室的門打開了,卻沒有回頭,只等著嬤嬤責備她。因為她沒有照她的話坐下來,還把腳墊得老高。
可是,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響,這不像是嬤嬤的作風,她回過身來。突然,她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腔,幾乎無法呼吸。
是伯爵站在那裡,一樣地威儀堂堂,一樣地優雅英俊。這是她清醒後就一直想著的人兒啊, 她睜大雙眼瞪著他,想這一定不是真的。
他走到她身旁,她才覺得那股說不出話來的癱瘓感消失了。她開始顫抖。
「你好些了嗎?」